屋子内没开窗户,又没有人开口说话,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尽管恶鬼面具并没有回答上一个问题,易殊还是兀自说道,“这两年我忙着启明宫大大小小的事务,你在巾帽局做管事也不是闲差。”有时两人好几天才能碰一次面,每次说着改日好好坐下来聊聊,不是你没空便是我没空。
恶鬼面具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半晌没有说话。
“从整日跟衣料皮靴打交道的活计,半年一跃而起成为掌管汴京四大城门的校尉,甚至还能冠上当今太后的姓氏,刘叔的升迁之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初太后最信任太子的时候,也不过让他司掌东门,虽然除了城门的势力,太子殿下还在其他部门或多或少拥有一定分量。但是一上任便是统管汴京城的四方城门,还是个没听说的人物,谁人信服。
见易殊提起此事,恶鬼面具终于没再沉默,空荡荡的孔洞朝向易殊:“如今物是人非,公子竟也会以小人之心来揣测旁人。”他的声音不再刻意压低,恢复成本来的音色,却又与曾经关切的语气不同。
“哦?”易殊愣了愣神,没想到对方难开的金口却是说出这番话,苦笑着追问道,“那我当如何?”他当如何劝慰自己旁人的升迁与曾经被人泄露的计划无关,他当如何面对曾经并肩的人一步步背道而驰。
身份既然早已被识破,刘习也没有必要再掩饰,他伸手取下恶鬼面具,比起青面獠牙的面具,那双手显得更加可怖一些,刀伤剑伤斑驳骇人,绝对不是裁衣量靴划出来的,像是在沙场多年死里逃生的老人。
他抬眼望向易殊,往日的关心与拘谨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漠视与麻木。
易殊很安静地注视着对方,很久才道:“刘叔,你老了。”不过四十来岁,眼角长了细纹,两鬓已经染上风霜。
刘习忽略易殊的这些不合时宜的寒暄,单刀直入:“公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果是指知道你心怀异心,大概是在两年前。”那时易殊在宫中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联络到一些宗族旧交,还没好好布局筹谋便被人横插一刀。每在朝中安插什么眼线,不日就会被拔除。甚至是悄无声息探查到的旧案线索,也会突然中断。
“我怀疑过很多人,只是很多事情我连你都没告诉,所以只暗自思忖人外有人。”易殊顿了顿了,继续道,“如果是指知道邀我入宴的恶鬼是你,那仅仅是方才。”
听到两年前易殊便有察觉,刘习神色终于有些波动:“所以公子不要我同去庆州。”
“莫非刘叔真是想去照顾我?”易殊反问道,二人都心知肚明,一个是想去查案,一个是想去破坏线索,却要装出一副温情怀旧的戏码。
易殊笑着摇了摇头:“刘叔,我从未对你说过假话。”哪怕察觉到对方的异常,也并没有诓骗他。就连前往庆州前的承诺也是真,他想若是对方愿意就此收手,他给他养老送终。
刘习低头看着手中的面具:“公子也说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日子过一天便忘一天,哪记得什么从前。”
他不想提及过往,有人偏偏不愿带过。
“为了什么呢?”易殊有些不甘地皱起眉头,“明明我最落魄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刘习想起易殊小时候便是这般要想知道什么便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时候他在外院都能听见小世孙追着世子妃天天问这问那的,如果不回答便时时问刻刻问。
现在公子定然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追问,但刘习却突然反问过去:“公子以为我为了什么?为了名还是为了利?”
易殊摇了摇头,坦言的确猜不出来。太子殿下德才兼备,乃是一国储君,东升旭日。不论是名是利,胜券都在我。而刘习却舍近求远,选择迟暮的太后。
“哪怕我们如今反戈相向,我也绝不会认为你是贪权慕禄,背弃忘义之人。”易殊如是道。
刘习盯着易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并不是冠上太后的姓,石就是我的本姓。”
烛火没有捻好,有些爆火花,发出噗呲的声响,却没有惊动像石像一般纹丝不动的二人。
“难怪……”忽明忽暗的灯火照不清易殊的脸,对案的人只能听见他轻之又轻的叹息。
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对于易殊来说是背叛的一桩桩一件件对于‘刘习’而言则是本职工作,两人本就分侍二主,注定相背而行。
“从你跟着我父亲开始,就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吗?”易殊咬着牙低声问道。
“自然不是。”刘习不假思索地回。
理智渐渐回笼,易殊也冷静下来思索,刘习入府时不过十几岁,石家军尚未大败,更何况侯府被指认更是在大败的十年后了。
他抬起头,想听对方能给出怎样的解释。
刘习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道:“我的的确确是无意中被世子捡到,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他便是赫赫有名的宁北世子。那你知道我是在哪里被捡到的吗?”
不等易殊回答,他便冷哼一声自己答了:“庆州。”
易殊神色未变,这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刘习继续道:“从宁北侯驻守的北疆直接就可以回到京城,世子为何要往庆州绕了一大截?”他抬眼望着易殊,借着疑问便给人定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