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人走后,嬴略也欲与游侠阿舒离去。
刚转身走了不过三步,就听到方才态度冷淡的年青人在他们后面喊,“两位请留步。我与足下方才因一只鞋结缘,一见如故,欲与足下结交一二,未审尊意如何?”
此言嬴略下怀,她转过身来会心一笑,“某亦有此意。不若同往前方鹿鸣亭一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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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同来到圯水桥畔的鹿鸣亭内,时逢孟夏,飞花飞絮已散,垂柳垂杨愈盛,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宜郊游,宜交友。
年青人主动开口介绍道,“某颍川张……张子房,未知足下是?”
原来这个年青人正是顶替兄长名姓的张嘉。
嬴略亦拱了拱手,“某东海田无虞。”
田无虞?
虽然张嘉六岁时,家族就因韩国覆灭而破败,但对六国知名公室显贵还是了解一二的。她虽从未听过田无虞这个名号,不过打量着她一副地道的齐人装扮,腰间又悬挂一串明显不是凡品的紫晶玛瑙环佩,思及齐国出产紫晶矿,齐人又贵紫,王室和公室都有佩戴紫晶玛瑙饰品的习惯,料想眼前之人确实和齐国公室有些渊源。
再细品其形貌,初见已觉不是凡貌,再见更觉鹤立鸡群。她的身形虽不如一旁的游侠魁伟高长,但言谈风华之间竟有一股天生的人主贵气。
尤其那双光明动彻的眼睛,真乃世所罕见。
莫非,果真如方才的世外高人所言,她身上自带天授的五彩龙虎气?
这可是圣君明主之相。
张嘉不免有些激动,“田姓?莫非——是故齐公室之后?”
嬴略咳了咳,“正是,不过关系比较疏远了。”
阿舒瞥了她一眼,虽然自小相识,但他一直都不理解她是如何做到说假话都不带脸红的。
与嬴略互通“名姓”之后,张嘉又好奇她一旁身材奇伟远超常人的男子,“这位是——?”
阿舒只做了个江湖中人的抱拳礼,简洁明了地介绍道,“我不是什么贵胄之后,游侠-舒。”
嬴略亦瞥了他一眼,此人说假话也不带脸红的。
作为一个与君父童年经历相似的不幸版,阿舒一向忌讳提及生父,仿佛他从来没有父亲一般。
见他不愿多事,嬴略便只与新结交的“张子房”攀谈道,“足下来自故韩之地颍川郡,又碰巧姓张,莫非正是出身五世相韩的张家?”
为了逃脱博浪沙之刺的追捕,张嘉已经隐姓埋名多年,如今忽然被问及本家,她立时就警惕起来,“天下间姓张的多的是,足下为何独独提及五世相韩的张家?”
嬴略原本也只是试探,当年的博浪沙之刺毕竟发生在故韩之地,最有刺杀动机和嫌疑的便是故韩的旧公室和旧贵族,然而韩王安已在韩国第一次企图复辟之后被处死,剩下的公室皆作鸟兽散,只有五世相韩的张氏反秦情绪极度明显。
听闻当年的博浪沙之刺后,君父派人在故韩之地曾打探,闻之张氏后人散尽家财,企图复仇。只不过,博浪沙之刺后,张氏后人早已从颍川逃窜不知所踪。
如今只是一炸,眼前之人便露出了些许马脚。
嬴略轻笑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谁让韩相张开地的后人在故韩之地最负盛名呢。”
说着,又佯装十分感慨道,“说来,故韩可谓是对张氏宗族有大义深恩,韩相张开地相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其子平又相釐王、悼惠王。张氏父子五世相韩,列国之中,还有哪个家族有此荣耀?若我是张氏后人,也不甘心故国被灭,宗族衰落。”
一番话可谓是说到了张嘉的心坎里。
紧接着,嬴略又诈道,“后来我在六国后人中听闻张开地之孙曾经策划了一次刺秦事件,真是打心眼里佩服张氏后人义薄云天,勇气可嘉。不似我故齐之人……”
说着,嬴略还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仿佛她是真的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此时,已驻足在亭外的游侠阿舒默默在心中腹诽,演的跟真的似的,反正骂的是田齐,她这个嬴秦公主当然骂得毫无压力。
然而嬴略这番话却更引起了张嘉同为六国后人的共鸣。
“故齐宗室中确实少见足下这种有血性之人。”
眼见演得太投入,差点把自己演进去,嬴略赶忙咳了咳,“某虽然姓田,确实是和齐王一脉隔得有些远了。”
可不隔得远吗?齐王是她外爷,她是齐王外孙,一个“外”字足以表明她是个外人。
张嘉也试探她道,“不过足下胸中这一腔抱负却是远胜齐王近亲的。若是当年秦灭齐一战中齐国公室有足下这般有血性之人,也不会不战而降了。”
嬴略没有正面回应,而是笑着反问道,“我观先生似乎是胸怀抱负的有志之士,只是未得机遇踌躇不得施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