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允驰左腿膝盖以下包裹石膏,行动不便,几乎是固定在床上。他的右腿上隔着一台笔记本,正在核对实验报告。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难过,担心,以及生气。
“喂,况。”李十安声音冷淡,“住院这个词,很难说出口吗?”
连住院这种大事都不告诉她,简直是把她当作外人。
况允驰急忙解释,“小伤而已。”
都住院了还小伤,李十安生闷气不说话。
况允驰补充,“本来打算伤好后,马上来找你。”
李十安气鼓鼓,质问,“什么时候受的伤?”
况允驰回答,“上周五,你给我打电话的前一天晚上……本来我打算来找你。”
“找我?”
“嗯。”
况允驰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个白色的纸盒,盒子里装着一个陶瓷马克杯。“想把这个送给你。”况允驰解释,“我做的。”
青大有一个陶瓷社团,社团举办了一个陶瓷体验展,涵盖了陶瓷的种类、历史、制作过程、成品,丰富齐全。
偶然路过,况允驰觉得有趣,有意留心。
体验展的制作课程都是在白天,况允驰没时间参加。他拜托同组的青大同事帮忙,拿到了制作课程教室的钥匙。
他是在前一天晚上结束实验后,独自去的教室,靠自学制作了陶瓷杯。
按照计划,周五晚上能够拿到成品,周六早上,他就能将成品送给李十安。
李十安喜欢收集杯子,况允驰一直记得。
周五晚上,况允驰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按照同事给出的烧窑地址,骑行前去取陶瓷。
取的过程很顺利。
回程时候,兴许由于长时间加班,稍显疲惫,碰上夜晚光线不是那么明亮,再加上身旁开车的师傅技艺不成熟,速度加快,竟走了非机动车道。
轿车与单车同向转弯时,轿车忽然占了一半非机动车道,挤压得况允驰几乎没有骑行的空间。
左边要避开轿车,右边要避让其他快速通过的机动车。
摇晃好几下,不可避免地摔到在岸边。
其实按照当时的情况,就算摔到也可以避免受伤。但陶瓷杯被甩到了半空。况允驰下意识要保护陶瓷杯,伸手够了一下。
结果保护了陶瓷杯,折了一条腿。
况允驰简化了过程,对李十安说,“骑单车不小心摔了一跤,医生说没大碍,休息几天就行。”
他把白色纸盒递给李十安,“喏,这个送给你。”
李十安接过白色纸盒。
盒子里有一层包裹用的磨砂纸。小心打开磨砂纸,取出里面的陶瓷马克杯。
一个米色底的马克杯,杯身上画有略显稚嫩甚至带点搞笑的哆啦A梦图案。
怎么说呢——看得出来他画得很努力,但是忍不住确实有点搞笑。李十安特别喜欢。她握着陶瓷杯,左右看看,嘴角上扬。
况允驰问,“喜欢吗?”
李十安故作正经,“一般。”
“那你刚才笑什么?”
“要你管。”
李十安稍侧身,不让况允驰看见她的表情。她小心翼翼将陶瓷杯重新包装好,放进纸袋里。
隔壁病床的病人回来了。李十安正坐在别人病床上,识趣地道歉,站了起来。
况允驰撑起上半身,想要下床给李十安腾位置。李十安急忙阻拦。况允驰只好往里头挪了挪,给李十安腾出足够坐下的床边空间。
她坐在了他的床边。
实验报告还没核对完,组里催得急。况允驰在确保李十安位置舒适、有吃有喝后,再次点开待机的笔记本,投入工作中。
看他那么认真,她也不便打扰,在一旁安静陪伴。待了一会儿,李十安索性拿出手机,调整静音,开启一盘无声游戏。
况允驰那边,花费二十分钟处理完紧急工作,剩余的工作,他全推到后面去。
李十安这边,游戏开始了就仿佛没有结束的时候。神情专注,两根拇指在屏幕上灵活地点击,身体有时会跟随游戏镜头左右轻微晃动。
暗自观察了好一阵,况允驰图好玩,用没受伤的右腿膝盖,轻轻顶撞李十安的腰际,试图引起李十安的注意。
李十安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感受到况允驰的打扰,她也没有回头,只是从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啧——”
这下得寸进尺,况允驰加大力度,有一次晃得李十安身体也轻微摇晃一下。
李十安出声制止,“别闹!我办正事呢。”
当然她的正事是保持玩游戏时的专注。
这边不收手,况允驰用力又撞了李十安几下,故意火上浇油。
李十安忍无可忍,一把拽过况允驰的手臂,对准他的小臂肌肉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完就甩开,继续游戏。
游戏已经到了决赛圈,李十安马虎不得。几个队友已经完蛋,另一个队友为了掩护她而牺牲,她肩负着全队使命,必须全力以赴。
沉浸在决赛圈的世界里。靠在草丛与房屋之间躲躲闪闪的本领,李十安苟到了最后,成为赢家。
兴致高昂,李十安这才抽出空来,想起刚才咬了况允驰一口这回事。
况允驰倒是一直很安静。
李十安拉过况允驰的手臂。他的皮肤上还留着她咬出的粉色牙印。
她问,“疼吗?”
他点头,“有一点。”
其实是一点不痛的。
心里过意不去,李十安对着咬痕吹了吹,又问,“要不我请你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想……”
“你想吃炒酸奶对不对?”
况允驰疑惑不解,“我……想吃吗?”
李十安肯定,“想吃。”她是自己想吃,但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
况允驰笑道,“好,我想吃。”
李十安于是利落地点开手机页面下单,一盒芭乐炒酸奶,一盒芒果炒酸奶,全是她爱吃的口味。
***
李十安一直在病房里待到了晚上,陪况允驰聊天,看电视,玩游戏。
一直没提要走的事,况允驰也一直没开口。
晚上九点,护士来查房,拿着记录本登记情况,询问他们,“家属留下来过夜吗?”
他们默契地愣了一下,来不及反应。“家属”这个词语……莫名带有一种敏感色彩。
护士又重复问一遍,“留下来吗?”
他们异口同声给出了回答,但给的是完全不同的回答。
李十安说,“留。”
况允驰说,“不留。”
况允驰劝道,“这里条件比不上家里,你回家。”
李十安不服气,“我有那么娇气?现在照顾你才是最重要的事。”
虽然这一天来病房,李十安不仅吃好喝好,游戏也玩得尽兴,照顾况允驰的事,无非是按响铃提醒护士换液体之类的小事。但她说起来,理直气壮,仿佛是一个沉重的使命。
况允驰语气认真,“没必要留在这里受苦。”
李十安反驳,“怎么能叫受苦?”
护士眼看他们争论,担心争论许久仍没有结果,索性替他们做了决定。
“听女士的。”护士做好登记,拿着记录本走去下一个病床,例行公事。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十安睡病床,况允驰睡陪护床。当然为此又争论了一阵,最后是况允驰态度强硬,才做好了决定。
熄灯了。夜晚静谧安宁。
他们和隔壁病床之间,用蓝色拉帘间隔着。
李十安侧躺着,紧闭双眼,假装熟睡。努力了一阵,仍旧没能睡着。
有点紧张,有点忐忑,有点心跳加快的感觉。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瞄。
况允驰恰巧也正睁开一只眼,像她偷看他一样,他也在偷看她。
他笑了一下。
李十安更紧张了,装作生气地轻声哼一下,利落地翻身,背对着况允驰,把微红的脸颊埋进被窝里。
病房里尽是消毒水的气味。
偶尔有屋外趿拉而过的脚步声,走向远方,随后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