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我曾经历的,她都经历过。蛊虫争斗,最后在她心中种下一只后蛊;万蛊窟中的血雨腥风,她忍受了两年之久。没错,她是被那个人操控了,可是......”花在衣闭上双眼,“可是也是她亲手将那些她曾亲身承受过的痛苦,加诸我身......”
“我分不清了,我真的分不清。”花在衣苦笑道,“我对她究竟是恨更多,还是爱更多?”
“爱恨纠缠,总是说不清的。”小春像在说给花在衣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或许,那分秒之间的爱,便抵得过一辈子刻骨铭心的恨。”
......
“今日,就在今日!”段衡揽住花无痕的肩,不停地摇晃着她,兴奋地道,“王蛊就要诞生了!”
“三百年来,我是炼就王蛊的第一人!”
花无痕看着他,如往常一般平静到有些麻木,她只平淡地问道:“那他呢?”
“谁?”段衡皱了皱眉头,“哦,你说那个孩子。”
“他应该感到荣幸。”段衡毫不在意,“他的血肉都献给了王蛊,这是他的造化。”
若是段衡仔细打量一下花无痕,他便能察觉出花无痕今日的异常。
她背在身后的手掌狠狠攥紧,她那死水一般的眼眸此刻却低垂着、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她的眼睫因为压抑的强烈情绪而不断地轻微颤抖,她总是时而咬牙以忍耐自己的怒不可遏。
可段衡没有,他陷入了自己狂热而美妙的幻想,他也太自大了,他从不认为花无痕能够脱离后蛊与自己的掌控。
“没有关系,无痕。”段衡轻抚着花无痕的脸颊,“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翻江倒海。
花无痕被他恶心得几欲作呕。
可她终究还是强忍着杀意,逼迫着自己对段衡点了点头。
不能露陷,至少在现在不能让段衡知道,自己已经摆脱了后蛊的操纵。
她要报仇,为自己、也为她的孩子报仇,今天的祭祀大典就是最好的机会,她不能功亏一篑。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咚——”祭祀的钟声在这时敲响,段衡回头望向殿外。
阴云密布,似有风雨欲来。
段衡却不在意天气的暗沉,他对花无痕笑着道:“走吧,让我们一起见证——”
“造神的时刻。”
......
祭祀台下人潮熙攘,信徒们无不翘首以待。他们祖祖辈辈都为之疯狂的王蛊,今日终于要现世了!
“国师和圣女来了!王蛊宿主也来了!”一个最先发觉的信徒高呼起来,众人随之纷纷回头,一时间人群更加激动吵嚷起来。
“王蛊将要出世,肃静!”段衡庄严斥道,人群这才偃旗息鼓地安静下来,恭敬地为他们避让出一条通往祭台的宽敞道路。
段衡仰望着祭台,昂首踏上阶梯,花无痕抱着花在衣,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砰、砰、砰。”一时之间,祭祀场中只剩下他们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青石阶厚重而古老的响声宛如一声声暮鼓,回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信徒们屏息以待,他们看着国师与圣女登上祭台,看着圣女亲手将蛊身圣体束缚在祭神架上,聆听着国师的祷告。
“思我先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毒瘴虫蛇,实难维生,幸遇蛊神,授之秘术——”段衡紧闭双目,念念有词,他的身躯也随之诡异地舞动,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银饰随之震颤不休,齐声奏响一曲渺远而空灵的颂歌。
“以血为契,得驭百蛊,生死瞬息,天地神通——”
“生死瞬息,天地神通、天地神通!”信徒们泪流满面,狂热地跪拜叩首。
“感念恩德,为报蛊神,思炼王蛊!”段衡的语气越来越激昂,他祝祷的声音越来越洪亮高昂,语速也越发加快,他的舞蹈随之愈发激烈,几如邪灵附体,“三百春秋,十九圣蛊;蛊身圣体,阴阳所钟——”
“兹以血肉,奉养王蛊,六载争鸣,王者将出!”
“咚!”一声爆裂的鼓点响彻祭台,祭祀的鼓手重重一挥鼓槌,奏响一曲迅烈的战鼓之歌。
鼓声宛若一阵春雷,潜藏在花在衣体内的最后两只蛊虫纷纷苏醒,在花在衣的血肉中挣扎游动!
只见花在衣苍白而薄的肌肤之下,两道黑紫色的细小阴影逐渐清晰,蛊虫所到之处,花在衣的皮肉便随之狰狞凸起。
蛊虫在鼓声的催促与鼓动之下越发躁动,它们扭曲着、蜿蜒着、好战着,它们疯狂地撕咬着花在衣的血肉,一瞬之间,那传遍神经的痛苦使花在衣颤抖着冷汗狂流!
冷汗汇流,积聚在他消瘦的锁骨与眼窝,像是一池泪水的汪洋。
呜咽被紧紧压抑在喉中,花在衣猛地咬上自己的下唇,太过用力的撕咬使他的唇瓣血肉模糊,但花在衣不在意,他只能以自残的办法转移自己的精神,他只能以痛苦模糊痛苦。
“碰上了,要碰上了!”台下人在此时惊呼一片,他们聚精会神地看着蛊虫游移,那两道黑影终于穿越了重重血肉,在花在衣的心脏两侧既将交汇!
“噗嗤。”最后阻拦的血肉被撕咬开来,那最后遗存下来的两只蛊虫终于汇面,它们要决出最后的胜负,决出最后一只活下来的王蛊!
“嘶——嘶——”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声响,却在花在衣耳边无限地放大。他好像能听到那两只蛊虫释放毒素的声音,听见它们肢节碰撞的声响,听见它们露出细小利齿时滴落的粘液。
他听见了,听见了自己血肉摇摇欲坠的轰鸣,听见了自己骨骼大厦将倾的挽歌。
它们在斗,斗得天昏地暗难舍难分,而花在衣为之献出了所有的心血。
它们吸饱了精血,将要冲破皮囊而出,而花在衣早已自内而外地腐朽不堪。
这是一个在今天方满十二岁的孩子。
鼓点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剧烈,它挑唆着、催促着、叫嚣着自相残杀,蛊虫的缠斗愈发剧烈,它们与外界只隔着花在衣薄薄的一层皮囊!
“咚——”最后一声鼓点落下,一只蛊虫终于占据上风,而另一只蛊虫在垂死之际拼命挣扎,这一场长达三百多年的闹剧终于要在此刻落幕!
王蛊、王蛊!
段衡压抑不住自己的狂喜,他的声音都因之滑稽地变调:“圣女,剖出王蛊!”
剖开他的血肉,为我呈上初生的王蛊!
花无痕听从段衡的命令,她拿起锋利的尖刀,缓缓走向任人鱼肉的花在衣。
花无痕站在花在衣的身前,她背对众人,神情不明。
屠刀高举,花在衣冷眼看着花无痕,麻木地偏过头去。
段衡再次喊道:“剖出王蛊!”
“刺啦!”
刀锋狠狠划开血肉,天地人群静默一瞬。
段衡也为之一滞,他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花无痕,怒道:“你在做什么?!!!”
鲜血顺着刀尖流落在地,花无痕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臂膀。
“我在做什么?”花无痕缓缓地转动眸子,望向段衡,“以血为契,得驭百蛊,生死瞬息,天地神通。”
她笑道:“后蛊所召,万蛊不敢不从——”
血如泉涌,那血却不是红色,而是深沉的蓝,像是万丈深海,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