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黄袍加身,君临天下!
而那从前均田免粮的口号呢?狂热的幻想中,严钧早已记不清了。
......
匪寇在潼州、顺庆交界之地频繁活动,有攻城略地之状,朝廷定中军自重庆播派重兵,增援顺庆。
自重庆至顺庆的行军途中,曹镇南一马当先,遥遥走在队首,小春等人则被抛在队后,全无监军的仪仗。
曹镇南想借此打压羞辱小春,却正如了小春的意,故在这时,十九也能借着没人注意的空闲时间,与小春附耳耳语道:“查到了。”
“战局还是余玉龙?”小春问道。
“都查到了。”十九道,“你想先听哪一个?”
“人多眼杂,先听余玉龙吧。”小春目视前方,面不改色。
“这么关心他?”十九问得醋溜般的酸,可他也知道这是正事,故还是正了正神色道,“此人一路走来倒也不易。他出身贫寒农户之家,他爹早亡,只有一个老母日夜辛劳供他读书。他本想通过科举出人头地,故读书读得认真,文章也做得不错,乡里人都说此子将来能做官老爷。”
“若能一直如此,他或许也能中个举人贡士,回乡做个闲散乡绅,也算得意。可惜他们乡中有一恶劣豪绅,那豪绅又有一个纨绔子弟,素日横行乡里,无恶不作。那纨绔子弟嫉妒他读书做派已久,成日里找他麻烦。他为了不惹闲事,故隐忍不发,可有一日,那纨绔子弟竟要来拆他们家的那一所茅屋。”
“本就家徒四壁了,那纨绔子弟还要那样逼这孤儿寡母。”十九摇了摇头,“他也终于忍不下去了,于是他与那纨绔子弟争吵起来,殊不知那纨绔子弟正等着他发怒呢。”
“纨绔子弟借此机会,指示手下殴打他与他的老母,他年方十六,皮糙肉厚,经得住打,可他的老母就不行了,那群手下下手没轻重,一不留神,竟将这可怜妇人......”十九的目光沉了下来,“打死了。”
“余玉龙。”小春轻念着他的名字,“玉龙是剑的美称。”
“不错,忘了说了,他父亲生前是个捕快,素有美名,他家传也有武功,据说还有一柄宝剑代代相传。”十九笑道,“他悲愤不已,他看着老母的死尸,曾经所有压抑的一切都被流淌的血所点燃。”
“于是他挣开了那些人的桎梏,他飞奔到自己父亲的牌位前,抽出了那柄世代相传的宝剑,他怒吼着向那群恶鬼冲去......”
“啊!!!”余玉龙双目猩红,他目眦尽裂,他跑啊跑啊,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们飞奔而去,风里带着浓稠的血,在他耳边呼啸流淌,像是他母亲残存人间的亡灵,在他耳边哭啸着一曲肝肠寸断的哀歌。
“疯了、他疯了!”纨绔子弟不住地向后退却,他把手下拉到自己的身前,可是血肉之躯抵挡不过剑刃的锋锐,余玉龙手中的宝剑已如一条飞舞的银龙,向他们咆哮而来!
“噗嗤、噗嗤!”剑锋穿透血肉,残肢落地,那些为虎作伥的人都在惊恐中战栗地死去,而鲜血溅到了纨绔子弟的眼中,他的眼泪晕开那一滴粘稠的红。
“别杀我、别杀我!我求你我求你了......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我可以让我爹给你捐个县老爷,你不要......不要杀......”纨绔子弟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可是剑锋已经穿透了他的喉咙,最后一个“我”字被切断在咽喉之中,最终淹没在向上翻涌的血沫里。
纨绔子弟怒睁着双目,身着锦衣华服,倒在了血泊之中。
余玉龙犹觉不够,他泄愤地在那纨绔子弟身上挥舞宝剑,纨绔子弟尸体到最后成了一滩肉泥,几乎分辨不出人形来......
待到疯狂退却,余玉龙看着面前的惨状,他提着剑的手不住地发着抖。
可他抬起另一只手,扼住了自己发抖的手腕。
村里的野狗向他狂吠,余玉龙竭力遏制住自己的颤抖,用那柄剑挖出了一个深坑。
他将母亲埋在了那里,而那些其余的尸首则被野狗吞食殆尽。
他满身的血,就这样走了。有人说他逃到了山上,当了山贼,有人说他投河自尽,有人说他被官府抓住,凌迟处死。
众说纷纭,可谁也没有再见过他。
余玉龙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据说那豪绅的家都一把无名火烧了个干净,凶手没有抓到。豪绅家破人亡,当地官府也不愿意再去管那一家子死人,于是这就成了当地一桩悬案。”十九道,“余玉龙没有当山贼,也没有死,他跑到了边疆,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的地方,参军当了兵,他武功不错,也读过兵书,立过几次战功,于是他终于当上了参军。后来四川叛贼兴起,余玉龙所在军队合并到了定中军,前来镇压叛乱。”
“于是我们见到了他,就是这样。”
一个人的二十一年,用寥寥数语就可以讲尽。
小春抬眼看着余玉龙的背影,而余玉龙也恰在此刻回头望了小春一眼。
四目相接,小春看着余玉龙的眼睛,却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看见了他在母亲的无碑之墓前放声长泣,看见他在漫天黄沙飞雪之中不甘长眠的决绝。
这个人不会停留在这里的,他颠沛流离,却又野心勃勃。
他和小春,是一样的人。
小春笑了,他对余玉龙点了点头,而余玉龙蓦地低下头来,抚着自己腰侧的剑柄。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彼时余玉龙尚不知道,这对视的一眼,将会在他的命运中掀起怎样滔天的风浪,改变他乏善可陈的轨迹,走向另一个未知的极点。
他尚不知情,可命运的转折已然降临。
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