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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你就是我永恒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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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于是我又回到了南诏。”

......

永熙二十四年冬,南诏。

花在衣十二岁离开这片土地,在九年后又踏足故土,他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环视四周,他觉得这里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往事模糊不清,连仇恨也被时间冲刷得渺茫,花在衣只能从空虚中抓住那一线的恨意,以作为支撑他活下去的游丝。

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花在衣向前走,花在衣用陌生的乡音问着:“你们要去哪儿?”

有人答道:“当然是去祈福仪式。”

“向谁祈福呢?”花在衣问道。

那人怪异地看了花在衣一眼,奇怪道:“还能向谁,当然是蛊神了。”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仪式,花在衣几乎有些“近乡情怯”,他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主持仪式的祭司,是谁?”

“还能有谁,一直以来都是段衡段祭司啊。”那人撇了撇嘴道,“只可惜多年前一场灾祸,叫他身患残疾......”

花在衣一时间怔住了,但他很快就笑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看似慰贴的、却又无比复杂的笑来,那笑容太难以言喻了,以至于看起来像笑,又像是哭,他的脸上都因之而泛起病态的潮红。

于是他随着人潮而行,一同来到那个熟悉的祭坛之下。

九年前在大火中焚烧殆尽的祭台又在原地重建,就像是祭台上的段衡,他在当年的蛊潮中双腿残疾,再不能行走,可他仍旧恢复了那副祭司的尊容,他代表着密教万民向蛊神颂歌——

“思我先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段衡摇晃着手中银铃,闭目念道,台下信徒亦随之低头默念。

“毒瘴虫蛇,实难维生,幸遇蛊神,授之秘术——”

“以血为契,得驭百蛊,生死瞬息,天地神通——”

“感念恩德,为报蛊神,惟祀永久——”

段衡的声音越来越高昂,他手中银铃震颤到一个诡异的极点,他高声落下最后一句呼喊:“神怜世人,福祉不休!”

“神怜世人,福祉不休!”信徒们双手举过头顶,他们向段衡屈膝跪拜。

仪式已毕,天地间一片寂静,段衡如神离体一般,紧闭双目,伫立良久,待到尘埃落定之时,他才缓缓睁开双目。

信徒们都向他虔诚跪拜,可人群之中,只有一个人仍旧站立原地,不曾跪下。

段衡打量着那人的面容,他却突然间悚然一惊,他想退步,可他忘记了自己的双腿已然废了,于是他只能狼狈地跌倒在地,双手并用着向后爬去。

“你......”段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他以为那个孩子早已死了!

可花在衣没有,花在衣活了下来,并在九年之后重新站在这里,对着祭台上的段衡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来。

他说:“父亲,好久不见。”

......

花在衣叹息一声:“我说过要报复他的,我也这么做了。”

小春轻轻地“嗯”了一声,他问着:“你怎样报复他的?”

花在衣的眼睫轻颤着,他愈发抱紧了小春,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的怯懦:“我挖去了他的眼睛,割掉了他的舌头,我把他丢尽了蛊窟,我往那里填满食人啖肉的蛊虫,我让他永远置身于黑暗之中,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我让蛊虫日夜啃噬他的血肉,我还在他体内种下了一枚‘长生蛊’......”

“所以他永远不会死去,他的血肉会无数次重生,因此他的痛苦也临近永恒。”花在衣累极一般,缓缓闭上了双眼,他的声音饱含疲惫,“可是......可是我真的好累,小春,我终于报复了他,千百倍地报复了他,可我却并不觉得快意,我知道我没有解脱。”

他大仇得报,但他根本没有解脱。

大雪纷飞之中,花在衣看着被蛊虫吞噬的段衡发出无声的惨叫,他看着那个让自己一生陷入痛苦之中的人也饱受折磨,他却笑不出来,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看着段衡满身洗不尽的血,看着段衡消融又重铸的白骨,他只觉得自己也好像在被蛊虫吞噬着,凭空之中,像是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吞噬着他的心,他只觉得自己所有存在的痕迹都被铸空,于是他变成了一滩无所凭依的虚无......

他将心里最后一点仇恨也挖去,于是他终于一无所有。

雪无穷无尽地落下,这是南诏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那年的花在衣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大雪之中,他像是被抽走了魂灵,年仅二十一岁的青年,任凭大雪落成白头,他枯朽得好似垂垂老矣。

“砰。”雪花微微溅起,花在衣跪倒在一座无名墓碑前,他指尖颤抖着抚上那被风霜摧打的墓碑,他知道这就是花无痕的埋骨之地。

“妈妈......”他怒睁着茫然的双眼,明明他的眼眶酸涩无比,他却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爱和恨都时过境迁,唯有他一个人留在原地,他的一颗心都被掏空,你让他......怎么流泪......

他说:“妈妈,没有春天......妈妈。”

所有的一切都被大雪覆盖,在他停滞的世界里,冰雪不会消融,繁花再也不会盛开,于是凛冽的刀锋抵上他的心脏,花在衣缓缓闭上双眼,呢喃问道:“我一无所有了,妈妈。如果春天再也不会降临,那么我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呼——”长风呼啸,凛冽的西风席卷过境,此时的花在衣跪在雪地之中无泪而泣,而那时的小春在吃人的楚府中无声而歌,南北东西,命运的因缘际会跨越山水千里,飘摇而来的命运的飓风扫开南诏无名之碑前的层层薄雪,一方早已知晓结局的罗盘轰然而现——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罗盘的指针转动得越来越快,花在衣因这微小的声音而睁开无望的双眼,他紧盯着那转动的指针,他那何去何从的人生,就这样被寄托于一根渺小的指针之上......

“滴答——滴答——滴——答。”指针悄然停下,它指向模糊不清的东北,而一道轰鸣的声音在花在衣心中响起——

“不,春天终将来临,孩子。”

“哪里,在哪里?!”一行泪水终于轰然落下,花在衣紧紧环抱住花无痕寒凉的墓碑。

“你要去找一个人,一个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轰隆——”天地之间似有一声异响,那纷飞的大雪就此停止,而乌云密布的苍穹就此放晴,一轮耀眼的金日撕裂沉沉雾障,灿烂的阳光消融了遍地冰雪,它们齐声宣告漫长冬日的放逐,于是顷刻之间春回大地,满树沉睡的枝桠冒出新芽,埋藏在土壤中的种子冲破枷锁,鸟雀齐鸣,吹响春日第一声嘹亮的号角,百花应召,于是漫无尽头的繁花在一瞬之中绽放于天地之间——

她说:“你要去找一个人,一个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将是你永恒的春天。”

这道声音跨越过无数的山山水水,消弭了无尽的爱恨纠缠,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大雨与将要淹没他们的潮水中,花在衣的声音与多年前内心中的声音重叠,他将自己的生命之火揽入怀中,他得偿所愿:“小春......”

“你就是我永恒的春天。”

潮水涨到了小春的腰腹,可小春没有起身,他同样紧紧抱住了花在衣,因为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们能相互依靠,小春几近咬牙切齿:“你究竟是想算计敌人,还是......想算计我?”

“我没有想算计你,我只是在求你......”发丝纠缠,衣衫层叠,他们的泪水都在相融,花在衣颤抖着握上小春的手,于是他们十指交缠,“求你,可怜可怜我......”

仅剩的、一分一毫的理智促使着小春想要起身,可这潮涨的河水与体温的眩晕困住了他最后一丝逃离的勇气,花在衣乞求着他,又好像在蛊惑着他:“不要走......”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背叛你,因为我自那时以来至今的所有生命,都为你而存在。”一句没有说完的“不要走”被湮没在唇角,一个囫囵的、潮湿的吻在瓢泼大雨中连结起两颗同样孤独的心脏,河水无休止地上涨,几乎要漫溢过他们的胸腔,他们却好像在承受着另一场灭顶之灾。

一个从没有过信仰的人吻上他的神明,一个从不会爱的人在潮水中颠倒,缭绕的烟在彼此口中传递,他们无数的伤口被另一个人的温热轻轻抚平......

花在衣再也放不开小春了,他几近迷乱地喟叹道:“你把我的花都揉碎了,小春......”

一束被藏在怀中的春花,水流震颤不休,于是花瓣飘零,顺着潮水远走,小春几乎要在潮涨的河水中窒息,他只能揽住身前唯一的通向生的浮木......

小春笑着,他浅淡的唇却在此刻殷红如血:“那我赔给你......”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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