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连决。”这是严钧第一次唤俞连决的全名,他往日都尊称俞连决为先生,可今日他的语气分外沉凝,似夹杂着压抑的怒气,“你知罪吗?”
“若是让百姓惨死陈寿熊宽之手,而我未能护其周全,我自然知罪。”俞连决直直地站在严钧的身前,他的脊背是那样的率直,“若是杀陈寿之事,我何罪之有?”
严钧见俞连决那副死不悔改的模样,几乎要冷笑出声:“眼下用兵之际,你杀了陈寿,你敢说他手下五千人同熊宽不会起异心吗?!太平军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一个冲动便要把太平军尽数断送......”
“我没有冲动。”俞连决的声音很平静,他负手而立,孤高冷傲得如同负雪苍山,“我杀陈寿不是因为冲动,而是因为他罪无可赦,必死无疑。”
“可你也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杀他......”严钧还要力争,可俞连决却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在这时杀他,那才是亲手断送了太平军,断送了我们的道!”
“是你的道!”严钧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火气,他怒吼出声,“为了你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道,你把人心都搅散了!”
此话一出,俞连决蓦地一怔,他呐呐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明明他们同舟共渡,发誓要解民倒悬,为何如今会有如此屠城惨剧,为何这携手并进的道,最终又只剩下他一人踽踽独行?
严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重,他想开口挽回什么,可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昔日里相崇相敬,可真到了反目离心的时候,严钧这才发觉,他们二人本就都是这样高傲不肯低头的人。
谁也不肯退步,谁也不肯放弃自己坚守的东西。
严钧缓缓闭上眼睛,他力竭一般长舒了一口气:“你走吧。”
......
严钧与俞连决二人防备着熊宽生变,可熊宽这时却已吓得肝胆俱裂了。
陈寿与他说得好听,说俞连决要审时度势,不敢动他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了了之,可今日刚跟他喝茶笑谈的陈寿,转眼便死在了俞连决的剑下。
疯子,这是个比他还要凶狠的疯子。
只要你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他便会不死不休地,誓要将你置于死地!
熊宽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别说起异心了,他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地缝里,躲过俞连决那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
于是俞连决说要将他的手下分至各营,熊宽同意了,俞连决将他明升暗降,叫他兵将分离,熊宽也同意了。
他怎么敢再说一个不字,陈寿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永州之事已经耽搁太久,太平军必须要东进了,这日议事完毕后,熊宽唯唯诺诺、神魂不主地回到了自己的军帐。
他本是最粗枝大叶的人,可陈寿死了以后,他就开始处处小心起来。
他总担心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会死在俞连决的手里。
正如此刻,熊宽猛一抬头,便见一道模糊的影子映照在自己的帐帘上。
像是倒映的枝叶,又像是在战帐中等着自己的人。
熊宽心中警铃大作,他一边装作没有发觉一般撩开帐帘,一边握紧了自己腰侧的刀柄。
“唰啦!”帐帘被掀开,熊宽正要怒喝一声先发制人,可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有空空荡荡的陈设,哪里来的什么人影?
难道......是自己近日想得太多,竟是看错了?
正当熊宽松了口气,将将要放下心来时,一道轻佻戏谑的声音却回应了熊宽心中的疑问:“没看错——”
一柄长刀自身后抵上熊宽的心口,如雨冷汗打湿了熊宽的后襟,而那人“啧”了一声,轻声笑道:“熊统领,你猜我是来折磨你的,还是来一刀杀了你的?”
“千条万条性命,你是说杀就杀啊,我都没有你这样的魄力。”
熊宽咽了口口水,他连头都不敢回,他只能颤抖着低着头,看着地上倒映着的高大的影子。
“我......我是被人蒙蔽了,我没有想屠城的,你是俞连决派来杀我的,还是来寻仇的?”熊宽两股战战,几乎要跪下求饶,“死人都死了,可活人还要活,我有银钱,我、我有地产,你放了我,我把这些都给你,怎么样?”
那人的长刀往前微挺了挺,刺破血肉的痛意蔓延开来,熊宽吓得双目怒睁,几滴不受控制的肮脏液体就顺着他的腿滑落在地。
“砰!”熊宽终于是跪了下来,“侠士、侠士,你别杀我,我求你、求求你了!”
那人似是嫌脏,他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熊宽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双眼中凶光一闪,就要拔刀反抗,可那人比他快了不知多少,眨眼之间那柄长刀又架到了熊宽的脖颈之上。
这下熊宽才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狐狸眼,琥珀瞳,嘴角微微含笑,夹杂着几分异域的特征。
十九微微垂着眼睛,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熊宽,他的长刀缓缓上移,抵住了熊宽的脸颊。
“啪、啪、啪。”刀刃侮辱似的拍打着熊宽的面容,可熊宽愣是不敢眨眼。
“就是你这样的人屠了永州城啊——”十九的语气不屑至极,又夹杂着几分微妙的怒意,“就是你,让我的心上人伤心成那个样子。”
熊宽痛哭流涕,他不住地磕头讨饶:“我悔改了,我悔改了......”
出乎熊宽意料的是,十九还真收回了长刀,不是因为他的求饶,而是——
“你该庆幸你还有些用处,否则,今日我便要将你碎尸万断了。”十九笑着,眼底却没笑意。
他说的碎尸万断,不是威胁。
倘若不是因为他对小春还有些用处,十九是真的要把他凌迟肢解,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可就算他死了,也弥补不了小春流下的那滴心头血泪。
“是、是!”即便不知那人为何放过了自己,熊宽到底是得了一条性命,他表面上佯装顺从,可他的手却又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自己的刀柄,可下一刻一只麦色而宽大的手掌便狠狠捂住了熊宽的嘴。
“嘎吱!”战靴踩住了地上的手掌,熊宽的惨叫被堵在口中,而十九的长刀瞬息之间便穿透了熊宽的掌心,将他的手掌整个钉在了地上!
“呜!”一声凄厉的哀鸣被咽回喉中,熊宽疼得身躯抽搐,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在叫嚣着濒近昏迷的痛苦。
“别想着拔你的刀了,嗯?”十九弯下腰,紧紧拽着他的头发,叫他仰望着自己,“你再动一下,我便砍你一只手,再想反抗,我便卸了你一条腿,毕竟今夜很长,我也有的是手段来陪你玩。”
“听懂了吗,统领大人?”十九笑弯了眼睛,“听懂了,就叫一声,用狗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