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宽眼中血丝爆裂,他抽搐之间跌坐在地,那颤抖的手直直地指向前方——
“呼——”最后一息轻微的风吹散了刺鼻的烟雾,所有的遮挡都被吹散,嘉陵江上,那除了边缘有被焚烧痕迹、除此之外皆完好无损的太平军舟船便显露了真容!
火焰没有席卷太平军的木船,也没有打散太平军的舟船队形,数根潜藏在江面下的玄铁锁链浮出水面,将太平军的舟船紧紧连在一起,任凭火海风潮,也自岿然不动。
而太平军的船面之上,俞连决缓缓跨过遍地尸首——那不是太平军的尸首,而是熊宽手下死不瞑目的尸体!
那双洁白的靴履踏过蜿蜒的血水,穿过遍地的嚎啕哭咽,带着凛冽的死亡的风,最终停在了熊宽的身前。
“嘎吱。”熊宽眼珠转动之间发出轻微的挤压声,他的目光缓缓上移,俞连决那张横亘着醒目血痕的诡异面具便出现在了熊宽眼前。
那是谁的血,是陈寿的血,还是他手下的血,亦或是、亦或是——
他自己的血?
“砰!”熊宽胡乱地捡起手边的兵器向俞连决砸去,可俞连决的身形几近鬼魅,那兵器只空空地落在了地上。
熊宽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他如同见鬼一般地逃命,他不知道事情为何在一瞬之间天翻地覆,他不知道为何败的不是俞连决而是他自己,可熊宽已经想不了这么多了,他现在只想逃命,于是他向里应外合的“定中军”骑兵尊严尽失地求救——
“救我、救——”一个“我”字硬生生地卡在咽喉之中,熊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没有定中军,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有那土司首领杨汶率领着手下骑兵,嘴角挂着残忍而戏谑的笑意,将他最后一条退路也彻底阻断!
那些说好要来支援熊宽的定中军早已做鸟兽散了,从来没有万余定中军埋伏在嘉陵渡,真真正正与熊宽相应和的,只有寥寥几队不知所踪的人马,与被太平军斩杀在地、身负数重旗帜与百斤铜铃的战马!
怪不得那旗帜漫山遍野,怪不得马蹄声震耳欲聋......
十九骗了他,定中军骗了他,定中军被打散之后根本无力回天,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做赌!
“砰!”一声沉闷的声响宣告了熊宽的完败,他双目呆滞地跪了下来,而太平军将士已手持长戈,将他围困在锋刃之中!
“‘粮船’里装的并非粮草,而是茅草,舟船事先都涂上了防火的漆料,并锻造了可以相连的锁链。”俞连决挥了挥手,于是太平军将士为他让开一条小道,他缓缓走近熊宽的身边,耐心地为他解答着心中的疑惑,“你身边那个定中军的人,我本来想将他抓来让你指认的,可惜让他跑走了。”
“我只是想试探你,看你会不会真的背叛太平军,与定中军内外合谋。”俞连决的语气舒缓而又危险,其中似乎还交杂着几分哂笑,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看面色阴沉的严钧,“你看,我早说过了——”
“他是叛徒。”
不用俞连决来激他,严钧自己便已经怒不可遏了。
弯刀振血,刀面反射的凛凛日光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直直刺向熊宽血丝密布的双眼,熊宽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与绝望,他痛哭流涕着向严钧求饶:“不,我不是叛徒......我只是、只是听信了定中军的谎话,我......我该死、该死!”
他一边说着“该死”,一边狠命地扇着自己巴掌,满含着铁锈味的血溢满口腔,熊宽却不停下,他涕泗横流,狼狈至极。
可无论是他求饶,还是磕头,严钧的步伐都没有慢下一分,那悔不当初的含糊哭咽,甚至让严钧更加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刺啦——”刀刃破空,严钧没有丝毫犹豫地径直挥刀,那柄饮血无数的弯刀便以万钧之势直直砍向熊宽的脖颈!
“噗嗤!”鲜血如箭四射!
“咔擦!”白骨寸寸尽断!
“砰!”一颗死不瞑目的恶徒之首,砰然落地。
鲜血溅入了严钧的眼中,他轻轻地闭上双眼,力竭地呢喃了一声:“叛徒。”
俞连决看着严钧,作为师长,作为朋友,他本应该在此时站到严钧的身边,拍一拍他的肩,与他共勉而行——
可他没有,他只是站在严钧一丈之远的地方,淡淡地说了一句:“叛徒已经除尽了,我们要走了。”
“不从嘉陵渡走吗?”严钧问道。
“嘉陵渡只是引出熊宽的幌子,况且我总觉得定中军或许没有那样简单,他们或许会在别处设伏,嘉陵渡口已不是万全之策。”俞连决道,“而且,此次与熊宽里应外合的定中军,更像是一个引子。”
一个引出更大阴谋的引子。
“那我们又该去哪里?”严钧抬手擦去了脸上的血痕,他左颊上的青龙似乎有些暗淡下来。
“南下,我已在别处渡口安排好了舟楫。”俞连决道。
严钧哼笑一声,他点了点头,再没有看俞连决一眼,只是自顾自向前方走去:“你安排好了舟船,我却一无所知。”
“先生,我应当夸你神机妙算。”
俞连决沉默半晌,他眼中风云翻涌,最后只轻启唇舌道了一句——
“不敢。”
在俞连决的整顿之下,太平军很快重整完毕,向南方渡口进发,行进之间,俞连决看着自己身后的杨汶,似是颇为赞赏地向他点了点头:“此次擒杀熊宽之功,杨首领功不可没。”
杨汶爽朗一笑,向俞连决拱手道:“杨某平生最恨的便是叛徒,只当是为天下除害罢了,哈哈哈!”
“杨首领高义。”俞连决笑道,“若太平军中尽是杨首领此等忠义之人,那么这天下于太平军而言,不过唾手可得了。”
“不敢当,不敢当。”杨汶自然而然地发问道,“只是在下不知,眼下这大军是要往何处去啊?”
军中机密,难与外人道也,可经此一役,俞连决似是彻底信任了他:“南方仅有两处渡口可渡,一为白龙渡,二为秋陵渡,我军选在白龙渡渡江东进。”
“哦,原是如此。”杨汶神色如常,只不过偶一垂眸,眼中似有精光闪烁,“可我总觉得定中军不会善罢甘休,倘若他们在白龙渡设伏,又当如何?”
“我已遣人马混淆定中军视线,叫他们以为我们将在秋陵渡渡江。”俞连决道,“此等机密,不过严将军与你我二人知晓罢了,我三人不说,任凭定中军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料不到的。”
“我可以相信你吧,杨首领。”不是疑问,好像只是一句打趣的玩笑。
可杨汶的脸色却有一瞬的僵硬,但他很快恢复如常。
“哈哈哈,自然,自然。”杨汶笑道,“杨某愿为太平军效力,早已许下誓言,先生大可放心。”
“我知道杨首领是值得相信的人。”俞连决一震缰绳,他座下马儿便跑得更快了些,于是杨汶便被甩在了俞连决身后,只有一声轻几近于无的絮语流淌在风中——
“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