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恩带着安纪与殿里众人一一寒暄,正欲落座时,邢家父子也出现在殿门外。
督军府二公子邢凌的心思,今日殿中官家公子们也有耳闻。他和安纪同为宣德司学生,一颗真心早挂在了安家姑娘身上。
到了年纪,督军府已为他向安府求娶数次,只是不知为何,安家姑娘总是不应。邢凌倒也不强求,只是脾气硬的跟石头似的,一年不允,便再求一年。
邢凌阔步进殿,扫了眼赴约之人,眉宇间锐气毕显,将那些欲与安纪搭话之人逼得不敢轻举妄动。
他向来孤傲,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入了殿,便直直奔着安纪而去。
安纪瞧他眉头紧锁,急匆匆地走到自己面前,往后退了一步,才说道:“你来了,该和朝中同僚打声招呼才是。”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那些人,我根本不在乎。”听了安纪的话,邢凌依旧岿然不动,仍是愤愤地盯着她,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安思恩插进两人之间,呵呵笑了声,朝邢凌缓缓道:“太后应该也快到了,小凌,不如我们先落座吧。”
督军邢克疾自是没觉得自己儿子所做所为有何不妥,自己先在殿中左列坐下,颇有兴致地看着对面三人相持不下。
宁叙刚进殿,目光正寻安纪,便看到她双手叠放在腰间,有些无措。对面还有位年轻公子,目光灼灼,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觉得那人的样子有些熟悉,似乎多年前见过,看他侧颜,却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他看得出,他与安纪相识已久。
他们是什么关系。
宁叙眉眼瞬间冷了下来,放在革带上的手也收了几分力道。走到离两人几步远处站定,声音也带上了不怒自威的意味。
“二位,宫宴尚未开始,如此是何意?”
众人闻声,纷纷起身朝他行礼。
邢克疾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几人旁边,拉着邢凌向宁叙作揖,解释道:“不过是相识之人简单聊聊而已。”
说着又将邢凌拉回左列坐下。他知道八年前邢凌与宁叙起过冲突,虽说主错在邢凌,可依着邢凌的性子,他从来不曾服气。
今日陪着他来,一是为了安家的亲事,一是也担心他行莽撞之举。
宁叙深深看了眼安纪,也走到左列前方坐下。一坐下,目光便钉在了安纪身上。
安纪瞧着对面两人,一人眼里满是急切怒气,一人眼里满是深邃诘问,心里不免长叹一口气。面上却仍保持镇定自若,乖巧地为安思恩倒了杯茶。
晚宴随着太后的晗首和随侍的高声而始。各家公子依序纷纷报上自身名讳、父兄官职。
安纪也不管对面两人如何,目光都随着介绍之人一起一落。
轮到右列小姐们时,她瞟了眼宁叙。他也一样,没有丝毫异样。只是静静听着各位官家女儿说自己是如何通读诗文,又如何将琴棋书画信手拈来。
叫到自己时,安纪悠悠站起身,向满殿官家行了礼:“臣女安纪,外政厅主师安思恩之女。蒙太后恩典,得赴宫宴,不胜荣幸。臣女自幼跟随父亲出使各国,与各位相比,实在谈不上精于各种技艺,只学了些浅薄医术,懂些治病救人的药方。”
简单恭敬,却又大方利落。
宁叙拿了酒杯放在唇边,却并未喝下,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杯身,轻轻笑了笑。
这姑娘果然无意于在这联姻宴上争奇斗艳,摆出才志腔调,博得他人青眼相看。
待众人介绍完,随侍便喊道:“灵犀对词,请各位墨宝。”
安纪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过兰松宫宴了,也不知现在都有些什么主意。悄悄问了一旁的随侍才知,太后会让属意之人对诗,这样也能看看,两人是否有意。
太后朝宁叙温声说道:“叙儿,你先来以今日之景出一上联吧。”
宁叙虽对这暗促情意的法子没什么想法,但他也绝不会扫兴,尤其是扫了母亲的面子。
于是一气呵成道:“今日座上官家公子风度翩翩,有光风霁月之感,我这上联便是‘君心似月皎洁明’。”
内侍拿起宁叙所书之词,向右列小姐们展示,“请做下联。”
不知是宫中灯火纷繁乱眼,还是两列座位离得远,看不真切。安纪每次提笔略作思考,无意瞟到宁叙时,似乎都能与他的眼神对上。
待众小姐搁笔后,按着太后的意思,一旁内侍吩咐道:“请监户大人之女沈修音下联。”
沈氏女起身行礼,请内侍牵了自己所书的下联,朝着太后和宁叙轻轻念法哦:“妾意如星守月行。”
字迹隽秀,声音轻柔,眼波盈盈,引得左列公子们窃窃私语。
安纪定定地听着两人对诗,不知不觉中,神思已飘到了八年前宣德司的花诗会。
那年,安思恩在摩国外事任期已到,携一家归京后,安纪便被安排入世家书院宣德司上学。刚入司不久,便碰上了一年一度的花诗会,那年的上联为“幻梦花影自难忘。”
安纪骤然离开多年所居,又刚进宣德司,人生地不熟,向来是独来独往,心中颇多孤寂落寞之感,提笔对道:“流年月落苦思量。”
正欲将写了下句的红笺挂上,却被迎面走来的几人一把扯下。她这才知道,她得挂在边角,此处是为那些本就颇得名气的学生们留的。
她却不听,提笔又写了一张,仍是挂在原处。那群人又欲将她的下联撕掉,身后忽然跃起一阵叮当之声。
“幻梦花影自难忘……好对子!”那人声量清朗,带着少年独有的凌云意气。
安纪回头,只见那人身着绯衣,蹀躞带上挂了不少东西,随着他的步子,清脆作响。
是宁叙。她半月前曾见过他。
宁叙扫了一眼那群人,等他们将安纪的红笺好好放下后,他取去了另一张,提笔挥就:“狂歌马疾酒盈觞。”
他对安纪递了个眼神,安纪会意,与他一同将下联挂上,她的红笺便在他的旁边,无人再来撕扯。
她正欲福身道谢,忽听见少年道:“姑娘对子不错,只是若有心事,得好好排解才好。”
说完了,他朗声一笑,朝她微微颔首,又伴着叮当声阔步离去了。
安纪留在原地,目光停在那两张红笺之上。红笺随风而起,忽缠忽离,忽飘忽滞,像极了方才那少年背后垂下的束发红带。
也像极了此刻这青年明灭可见的眸光。
宁叙听了下联,便懂了为何太后最属意于沈家姑娘,的确柔顺敦厚,宜室宜家。
他目光掠过安纪,最终定格在沈氏女身上,稍稍颔首,语气淡然:“沈姑娘下联对得工整,意头也是珍贵。”
太后见宁叙神情疏离,似乎意兴阑珊,便知他的心意,欲请其他公子出上联。
忽听得宁叙清洌如山泉般的声音。
“请外政厅主师之女安纪姑娘下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