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敛不置可否,目光凝在对方被缰绳勒出红痕的掌心,鎏银护腕叩在窗棂上发出轻响。
直到侯府朱漆大门撞入眼帘,他才抚着袖口蹙金云纹开口:“我记得母亲上个月给我做了件团鹤纹掺金袍……”
宋敛似乎难得有了件顺心的事情:“正合贺愿的身量”
宋乘景猛地转头,手语比得又急又重:“那是你生辰袍!”
“正好物尽其用”宋敛突然低低的笑起来:“锦衣配美人,多好”
到侯府的时候,日晷指针堪堪指向巳时。
长公主缀着东珠的翟衣扫过石阶,目光灼灼掠过宋敛。
径直望向垂落的车帷:“小愿可安好?”
宋敛反手将玉箫抵在朱唇边,箫孔漏出的轻笑裹着霜气:“母亲不如把宗牒改成贺姓?这般眼巴巴,倒像是他才是你十月怀胎……”
织锦车帘却已应声掀起,露出半幅素白广袖。
马车内的贺愿不知听到了多少,垂眸正看向手中的汤婆子,眼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草民见过长公……”被云晚寒扶下马车的贺愿规规矩矩的想要行礼,却被长公主一个拥抱给堵了回去。
长公主在看见贺愿那与云映月三分相似的面容之后,恍然落下泪来。
“好孩子……好孩子”她抚上贺愿的脸颊,似乎是在透过他看向故人。
“好了”倚在马车旁被冷落的宋敛转着手上玉箫,转身挡住了吹响贺愿的穿堂风:“母亲当心冻住了金枝玉叶”
“对对对”长公主拭去眼角泪光:“你们用过早膳了吗?”
她牵着贺愿的手,冰凉刺骨。
“在客栈已经用过了,对了……”宋敛漫不经心的抬眼:“我们一会儿还要进宫,让阿愿换上我那件团鹤纹袍”
长公主思忖片刻,实在没想起来宋敛日常有哪件衣裳是团鹤纹的,直到看见贺愿身后的宋乘景苍白的手指划过胸口。
“生辰袍”宋乘景比划道。
十二月初六的吉日尚隔着两场大雪,足够尚衣局十二位绣娘挑尽孔翎丝线。
长公主心下盘算着。
“好……我让如意给送过去”长公主轻轻拍了拍贺愿的手背,言笑晏晏:“小愿生的漂亮,合该穿这样贵气的衣裳”
“不像敛儿,不知糟蹋了多少花绫锦罗”
贺愿难得的腼腆。
一行人脚步不停,不过片刻就到了前厅。
“父亲呢?”宋敛漫不经心的提起平华侯。
“棋盘街新到了几幅字画,你父亲一下朝就过去了”
“嗯”宋敛横插到长公主和贺愿中间,抬起玉箫隔开了二人交握的手。
“那就别聊了,先去我房里更衣进宫”
宋敛拉着贺愿后退半步,抬手一指:“这位”
“这是云姨母收养的孩子,从小就跟着云姨母,就让他陪您说说体己话”
云晚寒正望着院中的枯树发呆,闻言仓皇抬头。
“毕竟您最挂念云姨母不是”
“至于你的小愿”
他笑的眉眼弯弯,脚下长靴不停。
“我就先借走了”
身后贺愿喉间滚出一声低笑,眼尾挑起讥诮的弧度。
“小侯爷倒是难见的能言善道”
宋敛避而不答,手上玉箫转出残影。
“小侯爷?”贺愿轻声唤道。
宋敛侧过头看他,眼中带着淡淡的疑惑。
贺愿扬起被宋敛攥着的手:“小侯爷是不是得先松开我?”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被卸下,贺愿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光。
宋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你入京之后,似乎咳疾好了不少”
贺愿也不拆穿他,自然的回道。
“京城风水宝地,又有龙气滋养,自然不比边关白骨堆砌”
“呵”宋敛把玉箫别到了后腰的折扇旁:“除了你之外,怕是这京城之中没人觉得这是风水……”
“小侯爷说错了”贺愿轻声打断了宋敛未出口的“风水宝地”
“这京城分明就是口镶金砌玉的棺材”
宋敛不置可否,足尖一拐,进了自己的小院。
那团鹤纹掺金袍正放在内室。
“母亲身边侍女的动作倒是一如既往的快”
宋敛转身坐在内室,支着下巴盯着贺愿。
“换上看看”
“小侯爷不妨直说想验看什么?”贺愿淡淡开口,言语间尽是嘲弄:“还是说,小侯爷什么时候有了窥看别人更衣的爱好?”
宋敛自知没理,转身带上门退回小院里了。
“听贺公子方才说话的语气,是不是已经原谅你了?”站在院中守门的宋乘景苍白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弧度。
“他哪里会真的原谅我”宋敛倚在廊柱上,敛眉看着鞋尖。
“不过是看在母亲与云姨母手帕之交的份上,不想给我难堪罢了”
他的嗓音低低的,像是生怕被屋内人听到:“若是他能轻易原谅此事,也就不是贺愿了”
“你是不知道,他那日的眼神像是要生啖我血肉”
宋敛虽与贺愿相处不过半月,却也摸清了他是什么性子。
面上笑语晏晏,看似对于什么都漠不关心,实际对于皆事都拎的清。
“倒是个记仇的”宋敛嗤笑一声,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在说谁。
一刻钟后,贺愿推门而出。
身上穿着宋敛的生辰袍,滚金的云鹤纹在晌午的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折射到贺愿那玉琢般的脸上。
衬得他本就不凡的面容如琨玉秋霜。
“当真是……”
宋敛捏着折扇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他斜倚的脊背不知何时离开了廊柱。
“光风霁月”
“小侯爷衣裳的身量倒是与我一般无二”贺愿抬起广袖瞧着这一看便不是凡品的布料。
“只是腰身有些大”
冷不丁的,宋敛掌心的温度透过三层锦缎挨上了贺愿后腰。
贺愿身体明显一僵。
宋敛恍若未闻,比划着宋敛的腰身。
计算出尺寸之后,宋敛低声笑道:“贺公子的腰身怕是会让京城第一舞姬都自愧不如”
话毕,他转身走近内室,从衣柜里掏出了一条绛紫色腰带。
贺愿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让宋敛摆弄。
锦罗穿过广袖,束在了贺愿腰上。
宋敛退开的脚步带着某种餍足的旋律,他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佳作。
“妙极”懒散的尾音被折扇甩开的声音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