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儿幼时就喜欢缠着贺将军学兵法,倒是比我这个生母还亲”
平华侯夹起一块水晶鹅脯放进了妻子碗中:“陈年旧事,何苦让孩子们沾染”
他转向贺愿时,目光掠过少年腰间新佩的蟠龙玉珏——那是昨日圣旨随赐的易王信物。
“听敛儿说,皇上封了你为异姓王?”
晨光斜切过贺愿低垂的眉眼,在青玉盏投下蝶翅般的阴影:“姨父也听说了”
这不是问句。
昨日宣旨太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御史台的折子飞进宫中,墨迹未干的“外戚擅权”四字还带着血腥气。
平华侯想起昨日宋敛说这话时的语气。
“陛下既赐了丹书铁券,你便安心受着”他喉结滚动,咽作叹息:“总归你父亲血洒雁门关时,该挣的体面都挣下了”
贺愿睫羽轻颤,看着枸杞在羹汤中缓缓沉没。
昨日宣旨太监尖利的“易王千岁”犹在耳畔。
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情绪:“我知道”
日头升到了最高处,将军府门前的青石板泛着寒光。
云纹长靴踏碎了一地树影。
云晚寒搀着贺愿下了马车。
宋敛斜倚在雕花车辕,玉箫在指尖转出一泓冷光,忽而开口道:“乘景,乔叔耳朵不好,你叩门的手势该再重三分”
宋乘景手上动作还未加重,老管家开门的吱呀声混着北风便灌入耳中。
“贵客是……”老管家浑浊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颤巍巍扶着门框,目光掠过贺愿腰间晃动的玉环,最终钉在了贺愿脸上——那里凝着与故主如出一辙的眉眼。
“小公子……”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惊得贺愿踉跄了几步,老管家又确认般的说了一句:“您是小公子……”
贺愿俯身去扶,袖口中散出药香:“您就是乔叔吧,在玄武国时常听母亲提起您”
“老奴等这声‘乔叔’……等了整整十九年啊......”
几滴热泪如血般砸在了青石板上。
“夫人……夫人可回来了吗”乔正望着马车垂落的青锦帘,喉头滚动着等待贺愿的回答。
贺愿声音放低了几分:“母亲前两年已经随父亲去了”
老管家怔怔望着少年单薄肩头压着的重裘,忽觉满庭北风都成了缟素悲哭。
他颤巍巍转向始终静立的云晚寒,青年天水碧色衣上的银线云纹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这位公子是?”
“这是母亲当年刚到玄武国捡到的孩子,随母亲姓,名唤晚寒”
云晚寒颔首:“乔叔”
“原来是二公子”
宋敛忽然以箫抵唇,清咳声惊破凝滞天色:“我说乔老爷子”
“您家小公子咳疾未愈,是要让他在风里演完这出《忠仆记》吗?”
将军府前厅的雕花窗棂透进几缕斜阳,浮尘在光柱中游弋。
褪色的朱漆梁柱间依稀可见盘蟒金纹,青石砖缝里残存着几片鎏金瓦当。
这座府邸就像垂暮的老将,盔甲斑驳却仍挺着嶙峋傲骨。
宋敛屈指叩响乌木案几,青筋微凸的手掌托着越窑秘色瓷盏。
盏壁竹纹在暮色里流转,倒映着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如今封了易王,府里合该多添几房姬妾”
他刻意将“易王”二字咬得绵长,目光如钩子般扫过对方腰间玉环。
贺愿端坐如松,任由茶汤在舌尖漫开:“雁门风沙里滚过的人,消受不起温柔乡”
他搁下茶盏时,袖口金线绣的暗纹在光影间倏忽一现:“乔叔,如今府中有几人?”
“如今府内除了老奴,还有三个小厮和四个侍女……”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忽被晚风惊动,叮当声里裹着声叹息:“都是将军旧部……身上有点功夫,也足够忠心”
贺愿颔首:“那便够了”
他放下手中茶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今日府内可以住人吗”
乔正忙应道:“可以的……后院的房间一直都打扫着呢”
贺愿起身,广袖扫落几片茶沫。
他侧首时额间垂落的墨发割裂了半张面容:“领我去看看吧”
这话是冲着乔正说的,眼尾却扫向宋敛:“小侯爷既对将军府如数家珍,想来可以自便”
宋敛玉箫尾端的朱红流苏突然静止。
他斜倚着花梨木太师椅,喉间滚出低笑:“自然”
宋敛望着那道挺拔背影穿过月洞门,忽然开口:“你觉不觉得……”
“这病秧子比那所谓的第一舞姬有趣的多”
这话是对宋乘景说的,捧着牛乳茶的却云晚寒突然呛咳出声。
“哥哥等等我!”云晚寒慌忙起身,牛乳茶在盏中晃出雪浪。
贺愿驻足回望的刹那,指尖正点上他眉心:“当心摔着”
语气虽淡,却卸了三分寒霜。。
宋敛手上玉箫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心:“我倒是觉得他比第一舞姬逗着好玩”
宋乘景急得耳尖泛红,十指翻飞如惊雀:“公子慎言!”
他腰间错金刀随着手势轻颤,在阳光下划出细碎金芒。
宋敛眯眼辨认那些疾飞的手势,忽然低笑出声。
将玉箫抵在唇间吹出半阙诡谲音调。
暮色中他的目光如蛇信,舔过廊下飘动的雪色衣袂。
“这算是……”
宋敛思忖着开口。
“契如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