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廊下悬着的八宝铜铃被晚风拨响,叮当声里混着云晚寒院里飘来的药草香。
“公子仔细门槛”云水将最后一床锦衾铺展妥帖,素色裙裾在紫檀脚踏边漾开涟漪。
这侍女梳着极规矩的双环髻,可当贺愿目光掠过她耳后那道狰狞旧疤时,分明记起母亲说过雁门关外常有人牙子用烙铁给流民打记号。
“不急收拾”贺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把府里当差的人都唤来”
云水屈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退出时发间银梳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贺愿望着她消失在雕花门外的背影,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环——父亲留下的这些“仆从”,怕是个个都藏着故事。
“哥哥看我寻到什么!”脆生生的呼唤卷着冬霜撞进室内。
云晚寒攥着把沾泥的紫苏草,眼睛亮晶晶地扒着门框。
少年袖口还沾着新翻的泥土,想来已把分配给他的南院药圃祸害了个遍。
“当心摔着”贺愿示意云晚寒坐下,贺愿顺手将茶案上的蜜饯匣子推过去:“明日让人给你搭个暖棚”
话音未落,七个身影已鱼贯而入。
最末的小厮在门槛处顿了顿,贺愿瞥见他右手本能地虚按向腰间,那里本该悬着雁门守军的制式短刀。
“一会儿给你挑个顺眼的仆从在你身边侍奉着”
“说说来历”贺愿端起雨过天青瓷盏,氤氲茶雾模糊了他审视的目光。
铺床的侍女向前一步行礼,鸦青鬓边垂着素银丁香坠:“奴婢云水,七年前蒙大将军雪夜相救”
她垂眸时睫毛在烛影里轻颤,宛若当年蜷缩在边关粮车下的孤女。
众人回话时,贺愿的视线始终逡巡在这些人的虎口、指节与步态之间——握过刀剑的手骗不了人,踩过沙场的足音自不同。
当唤作罗雀的侍女出列时,贺愿忽然轻笑出声。
这姑娘行礼时右肩下沉半寸,分明是久用长鞭缴械行礼的习惯。
“月洱”贺愿屈指轻敲盏沿,檐角无声落下一道黑影。
“听乔叔说,你们手上都是有点功夫的”贺愿一手支头,苍白的指尖划过空气,指向罗雀:“你们过两招让我看看”
“是”罗雀拱了拱手,退到了院子里。
月洱的弯刀劈开夜风时,罗雀反手自腰间抽出特质的束腰软绸。
金属相撞的火星溅落在青石板上,侍女装束收窄的袖口忽地寒光连闪——三枚柳叶镖破空而至,逼得暗卫旋身蹬上槐树。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罗雀棋差半招,败下阵来。
“好个袖里乾坤”
贺愿抚掌轻笑,看着侍女将暗器收回特制束腕。
“能在月洱手下撑一刻钟,对付平常暗卫是绰绰有余了”
云晚寒攥着他袖角惊呼未落。
那边云水已请命上前切磋,眼瞧着最柔弱的女子抖开腰间软剑,剑穗流苏扫过满地青石。
待七人皆过了招,暮色已浸透半边苍穹。
贺愿将云晚寒拽到身前:“罗雀云水跟着你,若再敢拿朱砂喂锦鲤……”
话未说完,少年已嬉笑着蹦到院中。
“护好他就行了”贺愿目光追随着云晚寒回了小院。
“余下的……”贺愿侧头时,恰见云水悄无声息地拭去罗雀颈侧血珠。
他垂下眼睑掩住笑意,父亲这哪里是给他留仆从,分明是把半支紫金卫化整为零塞进了宅院。
铜漏滴到戌时三刻,贺愿忽然按住正要添灯的挽歌:“你们既跟过老将军,应当知道……”
他指尖寒光乍现,一枚柳叶刀片擦着挽歌耳畔钉入门柱,刀尾犹在震颤:“我要的从不是忠仆”
他相信这话会传到其他六人耳中。
梆子声撞碎夜色,檐角兽吻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幽光。
贺愿斜倚湘妃竹榻,安神药汤在掌心缓缓转动。
烛影将他的轮廓拓在素壁上,恍若一柄收入鞘中的薄刃。
“确定是平华侯府的人?”
药汁在喉间滚出苦涩涟漪,贺愿随手将空盏搁在茶几上,帕角金线昙花掠过唇畔。
“是”
月一玄铁面具映着跳动的烛火。
“十二处暗桩,布防图与我们的月卫营……”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镜像”
贺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兵书卷脊,泛黄纸页间浮起铁锈味。
当日宋敛的“不配为贺家血脉”犹在耳畔。
“既是要当看门犬”
他低笑一声,翻开了下一页:“便折了他们的耳目送回去”
“是”
“还有桩怪事”他呈上密报:“平华侯府的探子,也在翻渡军峡的旧账”
翻页声戛然而止。
“他们要查,那就让他们先查”
贺愿抬起眉眼下了另一道命令:“你亲自去趟封陵”
封陵王谢雪尽,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主上怀疑谢雪尽……”话音未落,窗外忽起狂风。
“双生子本该同气连枝”
贺愿望着窗棂外扭曲的树影:“可你见过被斩首的蛇吗?”
“头尾相争,至死方休”
苍白的指尖点在书上“空城计”那页。
“封陵王这十九年来由幕僚代笔的折子……”
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怕是谢雪尽早已和阎王混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