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又打趣我”云晚寒耳尖泛起薄红。
“那你可要早点回来”
“这是自然”贺愿把手放到了云晚寒埋起来的脑袋上:“我听说云州盛产玫瑰花干,等我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真的?”云晚寒从臂弯里露出一双眼:“那我要三份”
伏在案上的少年竖起三根指头。
“师祖和我的要裹糖霜,还有乘景哥哥的一份不要糖”
十六年来养在琉璃罩里的雪娃娃,何时学会察人喜恶了?
“你……”贺愿忍着手上的动作,险些将掌心茶盏捻做齑粉:“很喜欢宋乘景?”
他忽然想起来初雪那日,宋乘景背着醉醺醺的云晚寒踏着月色回贺府的模样。
“对啊”
“初雪他带我去尝了炙鹿肉!”
少年倏地抬头,眸中碎星点点。
“还有东市胡商卖的奶酥,西巷老婆婆的桂花糖……”
掰着手指如数家珍的模样,倒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贺愿心下松了一口气,抬手拂去少年发间草屑,终是把满腔疑问化为了一声轻叹。
“贪嘴”
暮色四合,贺愿将罗雀叫到了书房。
“我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先别让小公子去城外,保护好他”
贺愿眼神望向云晚寒小院府方向,思忖着是否还有遗漏。
“若是有要事,便找乔叔,他会联络我”
烛火掠过贺愿腰间玉珏,在书桌上映出困兽般的影子。
离京那日恰逢新岁初雪,鹅毛似的雪片将长街铺作素缟。
宋敛的马车碾碎积雪而来,绛紫衣袍衬着银狐大氅,倒比檐下新贴的门画更艳三分。
见贺愿身上雪青长衫,宋敛眉梢挑起戏谑。
“哥哥和小侯爷穿的好生相配”云晚寒站在门檐下,怀中抱着备好的药箱。
少年裹在雪貂裘里呵气成雾,眼睫沾了细雪。
宋敛反手将伞柄斜斜的倚在肩头,带着笑意的眼瞳里映着漫天飞雪。
“我和我徒儿,自然最相配”
他顺手接过少年怀中药箱。
贺愿望着长街渐深的积雪,忽然侧过身拢了拢云晚寒身上大氅,直到把他裹成一个雪团子才肯罢休。
云晚寒手上攥着兄长袖角。
少年鼻尖冻得发红,却仍笑着将暖手炉塞进贺愿掌心:“药囊第三层放着安神汤药,哥哥夜间……”
宋敛撑伞在马车旁看着,轻笑道:“殿下若是再不走,这雪怕是就要淹了城门了”
“这便来了”
贺愿话音未落,宋敛便自觉的撑着伞走来给他遮雪。
马车辚辚。
宋敛见贺愿仍凝望着渐远的府邸,他扯住少年腰间玉环将人拉近。
“我十六岁时便已被我娘扔到大理寺和腐尸同吃同住了”他倾身拂去对方肩头落雪,白芷气息漫过鼻尖。
“哪像你弟弟这般娇贵……”
“小侯爷未曾有过胞弟,自然不理解其中乐趣”
“晚寒开蒙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雪”贺愿眼中显露出怀念:“他攥着给我留的酥糖蹲在书院窗棂下,积雪埋了半截虎头鞋,却偏要等我下学亲手抱他”
“谁说我没有弟弟?”宋敛突然拽紧手中流苏。
“当初虽然不知男女,也不知是死是活,可总归是有那么一个该唤我兄长的人”
雪粒子拍打着车壁,宋敛指节攥的发白。
“我算着他的生辰,年年备的彩衣玉冠能填满三间库房”
“前些日子忽然得知了他的消息,说人在玄武,我八百里加急跑死了四匹汗血马……”
宋敛咽下了后面半句哽咽。
贺愿忽然轻笑一声,他自然知道宋敛是在说谁。
“可小侯爷当日擒我时,倒是没有半分兄长模样”
“当时初见你,秦楼楚馆你都熟络,又不知你在藏拙,总觉得你埋没了贺将军的血脉”
“看来小侯爷是真以为我在玄武国是个草包纨绔了”贺愿嘴角噙着笑意:“那现在以为如何?”
“豢暗卫,掌密谍,这般手段……”宋敛忽将人抵在车壁,鼻尖相错。
“在这吃人的世道挣出血路,你得剜去多少血肉?”
贺愿仰颈望着近在咫尺的眉眼,眉眼弯弯。
“不过是一副破身子罢了,若是能给七千白袍军平反,倒也不枉我演这么一场戏”
七千冤魂在渡军峡哀嚎,总要有人把修罗道走成通天途。
看着坐在对面宋敛摩挲着指尖玉箫,贺愿没来由的想起方才说的初见。
玄武国
“阿愿!”华系舟扑到案前,狼毫笔尖的朱砂在书页上“置之死地”四字处洇开血痕。
“这次真要挨板子了!”
贺愿慢条斯理的合上《六韬》,又取出锦帕示意华系舟擦擦额角的细汗。
“可是又烧了礼部新呈的《万寿图》?”
见对方疯狂摇头,贺愿又道。
“那便是玩叶子牌输了陛下珍藏的残卷”
“比这要命百倍”华系舟扯着贺愿的袖角便把他往外面拽。
“母后前年生辰,父皇亲手绘制的玉碟,被我给摔成了八瓣”
“现在母后派人要把我抓回去”
“我这小庙哪有你藏的地方”
贺愿反手扣住华系舟腕间跳动的脉搏,唇角笑意如墨化开。
“你倒不如去找宵宵”
“宵宵姑娘此刻应当在百雀楼刚奏完今日的曲”
华系舟恍然松了力道,却仍攥着那片云锦衣袖:“那还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