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活口!”宋敛迟了半拍。
裴郁碾着刺客脊梁轻笑:“宋大人仁厚,可惜……”
他忽然俯身扯住脚下尸体的头发,迫使他扬起头颅让宋敛看个清楚。
“突厥人,向来信奉同归于尽”
宋敛眉头拧成了死结,靴尖踢开刺客尸体。
“连孕妇都被人动了手脚”
他俯身扯开面前妇人尸体上的衣衫,暗红布囊滚落雪地,引线正嘶嘶迸溅火星。
金羽卫的包围阵刹那裂开豁口。
裴郁侧过头去,瞥见了宋敛面若寒霜。
“借宝刀一用”宋敛手伸到了裴郁面前。
横刀劈开布囊的刹那,细碎的硝石混着硫磺泼洒而出,却在触及雪水的瞬间化作青烟。
“呦”裴郁捻起沾血的砂砾在鼻尖轻嗅:“这等剂量的火药,看来有人要迫不及待的烧死宋大人和易王殿下啊”
流民堆里忽然响起木轮碾雪的吱呀声。
先前抱婴的老者推着板车缓缓出列,车上草席滑落,露出七具覆着白布的尸首。
腐臭味惊得战马连退三步。
“七日里死的第八个”
老者嗓音像锈蚀的铜锣,浑浊眼珠直勾勾盯着宋敛腰间玉佩。
“大人可要验验这些被‘赈灾粮’撑死的灾民?”
裴郁的刀鞘突然抵住老者喉结。
“老先生这推车的架势,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指尖挑开尸布,黢黑的腹腔里赫然只有陈血掺着糠麸。
“有意思,户部的精米进了云州,怎就变成了观音土?”
西北角忽有箭羽破空而来,直指贺愿。
贺愿却恍若未闻,连睫羽都未曾颤动半分。
宋敛折扇“唰”的展开,堪堪截住冷箭。
鎏金扇骨在宋敛手中转出花,扇骨上的冷箭倒飞而回。
林中传来一声闷响。
“告诉你们可汗”折扇收拢时带起凌冽风声。
“大虞的土地不是他能肖想的”
“易王殿下倒是冷静”裴郁的刀鞘还架在老者颈间,嗤笑出声:“莫不是被吓傻了?”
“裴大人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贺愿终于抬眸,目光落在裴郁的刀鞘上:“这批灾民怕是都染了天花”
他靴尖轻点脚下昏迷孩童,脏污的脸颊上,依稀可辨独属于天花的丘疹。
裴郁闻言,脚下长靴已后退半尺。
“宋乘景”贺愿轻声唤道:“药箱的第二层里,有治疗天花的丹药”
宋乘景闻言,忙朝马车旁走去。
宋敛凑到贺愿身侧,低声问道:“你怎么还备了这东西?”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贺愿没有说,七年前他在玄武见过一模一样的场景。
流民遍地,易子而食。
“只是这出戏太过拙略,此地距离云州数百里,流民若真是在云州患上的天花,断断撑不到现在”
裴郁的笑声混着血腥气飘来,说出来了贺愿未出口的话:“既要借天花困死流民,又拿火药毁尸灭迹,倒像是两拨人在较劲”
贺愿接过宋乘景递来的瓷瓶:“劳烦裴大人,将药丸分发下去”
“小侯爷”贺愿转向宋敛时,鸦青睫羽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让暗卫去最近的官府找人把这些流民先安置下来吧”
宋敛摇着手中折扇,笑道:“不愧是我徒儿”
“这出戏台子搭得热闹,放瘟疫的与炸尸首的怕是要狗咬狗”
贺愿低头将瓷瓶塞进裴郁掌心:“让他们咬,咬出骨头才好”
他抬眼望向官道尽头的炊烟:“坐在京城雕花椅上的大人们……最怕尘埃落定”
马车内,贺愿细细的擦着大氅上沾染的血渍。
宋敛倚在一侧看他,忽然开口。
“你方才为何不躲那支箭?”
贺愿将丝帕叠成方正的雪块。
“不是有你吗?”他尾音带着慵懒,手上却规规矩矩抚平每一道褶皱。
宋敛支起屈着的长腿,冷笑道:“又是试探”
“不是试探”
狐裘被贺愿端正的摆在一旁。
他转头直视宋敛眼睛,雪气在睫羽凝成水珠,恍若碎掉的月光。
“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动作永远快过我的死”
马车内骤然死寂——
宋敛听到了自己如雷如摧的心跳声。
“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动作永远快过我的死”
极致到将生死交付于对方手中的信任。
经年累月筑起的冰墙,此刻竟被一句话灼出滚烫的窟窿。
原来有人生生剖出真心奉上,是这般摧枯拉朽的滋味。
贺愿见宋敛呆愣愣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是怎么了?”
“无事”宋敛敛下眉眼,遮住了眼底的惊涛骇浪,喉间铁锈味混着那人衣角的药香。
“想不到突厥的人竟已渗透到了大虞腹地”宋敛话题转的生硬。
“雁门关无名将驻守……”贺愿摩挲着腰间玉环:“合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