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敛翻身上马,玄铁面具扣在脸上。
五百人如黑潮漫过山脊,马蹄裹了棉布,踏碎一地月光。
子时刚过,月牙泉已近在眼前。
突厥大营篝火通明,宋敛伏在沙丘后,看见运粮车正从西侧鱼贯而入。
“宋乘景带两百人攻东门”
他解下斗篷,露出腰间将军剑:“余者随我烧粮仓”
突厥人发现敌袭时,第一支火箭已点燃草料堆。
火借风势,眨眼间吞噬了半个营区。
宋敛劈开拦路的栅栏,将军剑饮血的嗡鸣混着突厥语的惨叫,在夜色中织成修罗场。
“将军!西南角!”
宋敛抹去溅在眼皮上的血,看见帐前竖起狼腾。
阿史那何力的亲卫正策马冲来,罗刀映着火光。
“来的正好!”
宋敛反手掷出火把,点燃身后粮车。
受惊的马匹拖着燃烧的车厢横冲直撞,硬生生将突厥骑兵截成两段。
混战中,宋敛忽觉后背发凉。
多年养成的直觉让他侧身翻滚,三支冷箭擦着耳际飞过,钉入粮车时箭尾白羽仍在颤动。
“穿云箭!”他厉喝。
三支响箭冲天而起,赤色烟花在夜空炸开。
几乎同时,雁门关方向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那是林牧之下令投掷的火油罐。
宋敛挥剑砍翻最后一个亲卫时,阿史那何力终于现身。
这突厥名将未着铠甲,白狼裘在火海中格外刺目。
“你用的是贺骁的剑?”阿史那何力用生硬的汉话笑道:“你的人头值三个部落”
“废话真多”
刀锋相撞迸出火星时,宋敛听见冷箭破体的的声响。
“将军!”
宋敛反手掷出手边穿云箭,连着穿透两人胸膛。
阿史那何力的罗刀已转到他的颈侧。
宋敛后仰下腰,硬生生避开这一刀。
“撤!”这个字出口时,他尝到喉间腥甜。
五百玄甲军还剩不足百人,月牙泉已然化作冲天火柱。
他用手中长剑挡下阿史那何力的罗刀,对着正欲血战的部下暴喝。
“所有人往渡军峡退!林将军的接应在三十里外!”
话毕,手中长剑穿透狼裘。
宋敛嗅到血腥气里混着药香。
阿史那何力踉跄后退,肩头撕开深可见骨的血口。
突厥追兵的箭雨落下时,宋敛将平安符按在心口,反手抓起燃烧的粮车横在退路。
他看见自己的血在沙地上蜿蜒成溪。
回程一百里,他记不清用了多少时辰。
直到看见雁门关城墙的轮廓,后背箭伤流出的血已凝成冰碴。
“开城门!!!”
林牧之的嘶吼声中,宋敛终于松开缰绳。
他从马背滚落时,望见朝阳正撕开云层。
宋敛摸索着将平安符塞回衣襟,指尖触到半截断箭。
温热血水漫过喉头,耳畔刘修远的呼喊渐渐飘远。
他梦见了三岁的海棠树。
“有个小宝宝在云姨肚子里呢”女子素白的手抚过隆起的小腹,腕间银镯碰出清泠的响。
“那他应该叫我兄长”宋敛仰头看向那个模糊不清的面容。
“若是个姑娘,便唤你兄长。若是个男孩……”
云映月的声音被贺骁打断,他解下佩剑斜倚海棠树。
“若是个带把的,就让你教他弯弓搭箭”
宋敛忽然被笼罩在了宽阔的阴影里。
贺骁生着厚茧的手掌落在他发顶,带着几分粗糙的温暖。
“以后我家小宝,就靠你照拂了”
贺骁死讯传回京城时,是一个雪天。
宋敛听闻边关急报,一早便守在宫门口,等着宋戍下朝讲给他听。
“贺大都督指挥不当,贪功冒进,携七千白袍军葬身渡军峡”
贺骁无父无母,云映月也在战中失联。
京城百里,竟无一人肯为贺骁披麻戴孝。
茶肆说书人将惊堂木拍得山响:“叛将贺骁葬身处,野狗啃了三天三夜!”
他们说贺骁是阉奴。
他们说贺骁是废物。
朱雀长街飘满沾血的唾沫。
百姓们用尽最恶毒的言辞,仿佛要将他的名声彻底碾碎。
可是他们忘了。
当年大都督平定十六州时,他们曾高呼贺骁承受天命。
直到读了《楚汉》,宋敛才明白。
分明是功高盖主,封无可封。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