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说笑,但那边似乎意识到触及了两人之间的禁忌话题,停顿几秒后,便匆匆找其它话题带过了。
许一笑了笑,没说话。
“对了,”许朝馨突然说,“昨天我卖菜的时候碰到一个人,那人说是你同学,邀请你参加高中聚会。”
听到“高中”两个字,许一唇角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过了一会,语气冰冷道:“哪个高中?”
这些年许朝馨也在刻意替女儿遗忘过去的事,但那人偏偏对她态度很好,又很善谈,让她误以为是许一以前关系不错的同学。
许朝馨听到许一向来淡淡的语气陡然变得锋利,似乎触到了她这辈子都不愿意想起的事,话语里也有些歉疚:“依依,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
那边安静了一会,许一再说话时,语气已经温和许多,主动安慰道:“没有,妈。”
她问:“是以前的高中吗?”
许朝馨犹豫道:“是。”
通话再次陷入沉默,许一手指不断攥紧,脸上也有些不耐。
那时她从农村考到城里的高中,“外来人”,“性格不讨喜”,“冷面学霸”是他们给她的标签……
不愿提起的记忆从内心深处逐渐将她席卷。
她闭上眼,按了按眉心:“他还说了什么?”
许朝馨一五一十地把那人说的话复述出来:“他问我是不是你的妈妈,觉得我们长得很像,他还能把你以前高中经常考第一的事情说出来,我这才承认,后面他说十二月会举办一场同学聚会,想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紧接着,她立刻解释:“我当然没有给,我说先问问你的意见。”
许一食指敲着桌面,杂乱且毫无韵律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她问:“他叫什么名字?”
许朝馨在那边说:“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他跟我说他叫:赵景阳。”
那一瞬间,许一整个人僵住,手里的动作忽停,失去力气,贴在冰凉的木质桌面上。
浓重的呼吸声逐渐被放大,没有开灯的房间内,她的脸被外面的月光照得异常冰冷,仿佛在她面无表情的眉眼中撒了一层寒霜。
她攥紧拳头,指节被攥得咔咔作响。
“依依?”许朝馨见这边没动静,试着叫了一声。
这几年她的记忆不断衰退,对以前发生的事情已经变得没有那么深刻,更何况当初她生病,那件事是她弟弟去学校解决的。
过了一会,许一紧绷的面容恍然绽开,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起伏:“妈,他留下联系方式了吗?”
许朝馨把赵景阳的手机号码告诉她,之后两人寒暄几句就将电话挂了。
许一看着纸上那一串号码,周围安静得出奇,良久,就在外面路灯亮起的一瞬间,房间内突然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怪笑,语气中满是不屑,她一边撕一边嘲讽道:“邀请我参加同学聚会,不怕再捅你一刀。”
几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当年她伤人事件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只是,最后警察没有逮捕她,反而让受伤的赵景阳蹲了少管所。
如果当年她不把事情闹大,没有人会在意她被校园暴力这件事,只是对传闻一笑而过,既然大家都不在意,那就把所有人都拉进来,看一个大热闹。
因为她知道,只有当这件事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学校才会重视,与此同时也会引来大批观众,口诛笔伐论是非,不管最终名声如何,事情闹大了,她才会获得解脱。
看着桌上细碎的纸条,被窗外的风一吹,纷纷从桌面滚落……
被撕碎的试卷从眼前掉下去,许一穿着梅江一中的蓝色校服冷眼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赵景阳。
当年,她从农村考到城里最好的高中:梅江一中,或许新环境让她有些不适应,加上她性子冷淡与舍友合不来,因此每天只是闷头学习,不会去注重学习以外的事。
只是,现实似乎并不会轻易让她如愿。
某一天晚上,同班同学赵景阳和她表白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吊儿郎当看着她。
而那天晚自习,她只是抬起眼皮看了赵景阳一眼便收回目光,像是没有注意到眼前还有一个跟她表白的人,自顾自背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她结束了教室的这场闹剧,却没结束流言的闹剧,反而这场玩闹愈演愈烈。
后来她才知道赵景阳和人打赌,一双AJ,赌一周内能追到她。
之后,礼物情书铺天盖地地来,她看到那些恶心的东西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遇到这么个玩意。
青春期的男生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天大地大都没有我的面子大,就像老虎的胡须不能拔,没有人能拂了他的面子。
眼前赌约不成,那天赵景阳开始造谣生事,许一曾经被妈妈耳提面命教导,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冷处理总会过去的。
但是冷处理带来的结果是,从一个人霸凌她到后来成了一群人,其中不乏“觉得她高冷看不起人”,“长得好看就了不起吗”,“学习好又怎么了”……
直到后来她被人恶作剧关进一间漆黑的房间里,不知道里面是有老鼠还是什么,见有人进来,围在她脚边逃窜,“吱吱吱”在她耳边叫着,直到老师带人把她从里面救出来。
后来,她知道忍并不能让畜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会助长他的气焰。
但那天后,她却“顺从”了不少。
在后面的一段时间里,许一买了刀和录音笔,把那些人每一次的话都录了下来,在赵景阳猥亵她的时候,为了自保,捅了他。
自此,这件被特意“忽略”的校园霸凌事件画上了一个句号,她转学,赵景阳被批评教育,正值那年严查公司偷税漏税事件,赵景阳父母公司被点名,实在是有心无力,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进了少管所。
……
她不想再追究过去的事,只是提起这个人让她觉得恶心,胃里翻滚。
但她能做成这件事,是老天都在帮她。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不然,只会难上加难。
许一看着地面上的纸条,心中越发烦躁,傍晚的路灯照在桌子上,最终,她站起来闷声地走出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