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发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口齿不清地骂着人,这样的症状,这样的反应,她再清楚不过——
——陈明喝酒了。
但凡跟陈明说过几次话的人都知道他有喝酒的习惯,喝酒不要紧,要命的是他喝完酒就会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会放过,一脚踹一个。
现在江忆安住的这间房子是以前陈明和江穆青刚结婚那几年住的房子,只不过现在放了一堆杂物,他每次喝完就会哐哐砸门,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引来左邻右舍争相观看。
她不想去,但是不得不去。
房门被陈明在外面砸得嘎吱嘎吱作响,寒风透过老旧的门缝吹在江忆安的脸上,彻底将她的思绪从书中拉回来。
她攥紧拳头,眼底闪过一丝悲伤,无声闭了闭双眼。
下一瞬,院子里突然静下来。
窗外月光将踉跄的影子打在门槛上,一直延伸至屋内。
陈明扶着门框往前跨了一步,恍惚地抬起头往里看,但是没有看到开门的人。
月光打在他的背上,一张因为喝酒而泛红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
陈明用奇怪的语气笑着,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几乎褪色的手剪“囍”字,嘴里嘟囔的话终于变得清晰,声音也变得异常温柔:“穆青,穆青……”
可是在别人听起来却异常惊悚,感觉跟叫魂一样。
但是他叫了许久,发现没有人回答自己,陈明开始发酒疯,转身踢向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
“你在哪!”
酒精影响身体的反应速度,甚至会放大一个人的情绪,房间里面开着灯,亮堂堂的,却没有发现一个人,甚至安静的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得不到回应,陈明心中的烦躁开始被逐渐放大。
他嘴里大声嚷道:“江穆青,你给我出来!”
十几秒过去,依然没有人回应他,周边更是诡异的安静。
此时,江忆安站在门后,与陈明仅有一张窗帘之隔,如果是平时,早就被发现了,但现在陈明五感降低,走路都有些踉跄,更没有精力腾出脑子思考她人藏在哪。
她的身体微微发着颤,隔着窗帘紧盯着陈明,希望他闹完会自己回去。
但是下一秒,陈明突然抓住房门往外一拽,木门被撞在门框上,连玻璃都跟着发出颤抖之声。
“呃——”
江忆安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力道甩在地上,迫不得已跪倒在了陈明面前。
她急忙挣扎着起身。
“嘿嘿嘿……”陈明却突然俯下身,狰狞的面容陡然靠近江忆安,用力抓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他一说话,喷出满嘴的腥臭与酒气,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人说:“穆青啊,穆青,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江忆安想要甩开陈明,但是他攥着她的手腕太紧了,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放开我!”她大声叫道,眼底满是厌恶。
下一刻,陈明抓着她的动作突然停止了,见她反应如此激烈,他擦了擦眼睛凑近一看,随即甩开她:“你不是江穆青,你是谁?为什么跟她长得这么像,你到底是谁?”
陈明看着那双和江穆青相似的眼眸发狠似地盯着自己,脸上一瞬间变得恐惧,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甚至开始后退。
江忆安不明所以,眯了眯眼,显然没想到这次竟是不同以往的反应,但她也没有再轻举妄动,只是站在原地阴沉地看着陈明。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
就在她以为陈明会就此罢休的时候,他突然疯了一般抄起床单往地上扔。
江忆安冷脸看着陈明,并不准备上前阻止,但是在看到因为被单而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时,她的心脏骤然一缩,作势要过去。
可是下一秒,却被陈明率先一步捡了起来。
他明明连走路都不稳,偏偏那东西落在了他脚边。
江忆安攥紧拳头,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教材,她才读了一个单元,后面还没来得及预习——
陈明将纸张举到自己面前,浓重的酒气喷洒在纸面上,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却发现混沌的脑子里什么都看不懂,最后实在烦躁,对着眼前的事物骂了一句,觉得没意思,便准备扔掉。
江忆安屏住呼吸,就在她以为借此躲过一劫时,突然听到“哗啦”一声——
她瞪大眼睛,来不及过去阻止,转瞬间,纸张就被撕成了两半。
她下意识叫出声:“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陈明人高马大,几下就把纸张撕成了碎片,一齐往冲过来的江忆安身上砸去。
银色月光下,漫天飞舞的白色蝴蝶从江忆安胸口四散飞离,将她整个人包围住,眼下睫毛剧烈颤动,像一场从天而降的盛大花海,又像是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从她身前剥离,又从天上纷纷落下,落在她的头顶,压着她的肩膀,最终压垮她的身体。
一滴眼泪晕湿了水泥地面,她跪在地上去捡那些碎片,但是又被陈明一脚踢开。
身侧的手指被攥得咔咔作响,江忆安咬着牙,跌坐在地上,恨恨地看着陈明哈哈大笑。
褚贵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丈夫和疯子一样在闹,眼底一片死水。
陈俊杰则躲在褚贵芝身后,眼角泪光滑落,身体一抽一抽,看着江忆安颓废地坐在地上。
明天醒来之后,陈明或许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是江忆安永远记得,记得陈明在闹完后,酒好像醒了一般,跟她说了一句:江穆青永远不会来接你了。
两扇房门被大敞开,冷风肆无忌惮地打在门扇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江忆安双手抱膝蜷缩在床前,月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身上,在她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不知坐了多久,所有人都走了,她终于从地上站起来,跪在地上,机械地将碎片一点点捡起来。
直到把房间里所有的角落都找了一遍,她才肯罢休。
这时,天空已经蒙蒙发亮,膝盖处沾了一层被压实的土,有些凉,她茫然地盯着桌子上的碎纸,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然而,下一秒眼圈突然发红,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她仰起头,把剩余的眼泪憋回去,努力吸着鼻子,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