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能够获得一场彻底的无梦好眠,那么它本质上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今天是沉厄死后的第十年,也是他复生后的第五天。
重新睁开眼睛的第一日,沉厄昏昏沉沉,大脑一片混沌,他茫然的盯着头顶深青色的床帐看了片刻,就再度陷入了昏睡,如此睡了一天一夜,从前他那堪称荒唐的一生,在梦里如同走马灯似的又过了一遭,其中与木长臻相处的点点滴滴,皆恍如昨日才发生过的一般。沉厄即便只是在心里无声的念一念那个名字,他都觉得胸口处疼痛难忍,——也不知是真的心疼,还是当初那一刀的余威太强,叫他即便是换了一具身体,也依旧抵挡不住那样剧痛的幻觉。
第三日,沉厄从那些令他痛苦的梦境之中苏醒,他试图下床走动,却因为全身无力,脑子使唤不了四肢而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栽倒在了地上,不多时,沉厄被他听见了响动的“救命恩人”,重新拖回了床上。
“你太心急了。”
明秋的神色是淡淡的,声音也是平静无波的,他告诉沉厄:“你需要再等待两日。”
沉厄有些不自信:“两日就能好?”
“可以。”明秋确定的点了点头,“我说的,不会有错。”
沉厄:“……好吧。多谢。”
——明秋,他的救命恩人。在重生后的第三天,沉厄知晓了他的名字。
明天的明,秋天的秋。
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师兄弟姐妹。之所以叫明秋,只是因为明秋的师父姓明,而捡到他的时候,恰逢秋日。
明秋在说这话时,是罕见的认真,“所以,没有明春、明夏和明冬。”
沉厄:“……哦。”
虽然他并没有问过明春、明夏和明冬,但既然明秋这样认真的解释了,那他总是要听的。
才刚复生过来的人精力不济,沉厄才和明秋说了这几句话,就又犯困了。明秋说:“正常的。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沉厄点头,说:“好。麻烦恩人了。”
“恩人?”
明秋给沉厄掖被子的手顿了顿,他说:“不用。叫我的名字就好了。我叫明秋。”
……
第四天。
沉厄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少量的进食一些煮的很软烂的米粥和鸡蛋羹,只是仍旧控制不好自己的四肢,若要下地走路,必然是歪歪扭扭,走位离奇的很。
不过他终于有精力,向着明秋问出自己的疑惑了:“你为什么要救我?”
明秋:“救你不好吗?”
沉厄:“……”
沉厄想了想,还是说:“虽然我对这个世界,好像也已经没什么眷恋了,但是能活着,总比死了强。——明秋,你知道我是谁,又耗费了十年的时间,才把我的魂魄收敛蕴养好。死人复生乃是逆天之举,可你我似乎……素昧平生。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不能,是闲的无聊,就想要找点“挑战”吧?
明秋:“素昧平生?”
沉厄:“啊?”
沉厄努力的回忆:“不是吗?——难道说,我们其实见过,只是我忘了?”
“是。”明秋点了点头,他说:“沉厄,你忘了。”
“不过确实,你也没有必要一直记得。——我记得就好了。因为当年,是你救了我。”
“我救过你?”沉厄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
明秋:“……”
明秋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方才淡淡道:“很多很多年以前了。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才只有……十五或者十六岁。”
“你当初救我,对于你而言,兴许只是举手之劳,全然不值得记住。但是对于我来说——那一次很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
如果没有沉厄当初的“举手之劳”,就不可能会有现在的明秋。在明秋的生命中,只可以成功,从不能存在失败,因为在他年少时,失败很有可能意味着死亡。
而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他有了操纵一切的能力,偶尔的失败对于现在的明秋而言,不会再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可他却变得比年少时,更加不能容忍自己的分毫失误了。
如今回想起来,当年被沉厄无意间救下,竟然是他生命之中,受过的最大一次挫折。——因为太过于特殊,所以实在难以忘怀。不论是人还是事,终都随着时间的推移,绕成了明秋心上的结。
沉厄好像明白过来了。他恍然道:“因为当初我救了你,所以现在你也救我一命,对吗?”
明秋却又道:“不对。你说错了。”
“我从来都不止,救过你‘一命’。”
明秋缓缓地站起身来,他从沉厄的手中拿过空了的粥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的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明秋问沉厄:“你十六岁时,沉家遭遇灭门,从此你四处流落,为了复仇,你什么药草丹丸,都敢往肚子里吞;任何功法招式,不论是否冲突,只要能学就拼了命的练。可在这过程中,你又有多少次,因此而令自己身处险境,命悬一线?”
放好了粥碗,明秋重又回转过身来,他稍稍垂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靠坐于床头的沉厄,“一次两次的死里逃生,或许可以算作是运气。但是每一次都能够这样的‘好运’,沉厄,你当真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吗?”
沉厄怔住。
过往隐约重又浮现于眼前,人总会下意识的屏蔽与遗忘痛苦的事情,更何况其中间隔着生死。如今沉厄再要去回忆,他其实根本就记不清任何的细节,只是感到不可思议:“所以,你其实……一直都在?”
明秋坦然的承认了:“是。”
他似乎是又想了想,最后严谨的补充:“也不完全是‘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