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状态,几趟跑下来他的神识和身体知觉似乎都丢在了大理寺。他只知道,要听吴玠的话,不要问,不要想,不要看,不要怕,低头按命令做事。
等他的个人意识稍稍恢复了些的时候,指挥他的人已经从吴玠变成了军医。他已经烧好一大壶热水,和冷水掺起来,将干净的白布沾上温热的水,吴玠立刻接过去,亲自去给床上的人清理伤口。
“李木,熬药!”
伴随着军医言简意赅的命令,药材已砸到手上;炉子上很快冒起新的热气,刺鼻药味里,他冻僵的四肢也逐渐恢复了知觉。
“吴相公……”
军医话还没继续,吴玠立刻意会道:“你需救人,我来吧。”
言毕,他放下手里的干净布条,径自解了外衣扯出左臂,拿烈酒涂了两层消毒;军医对了一眼,示意没问题,他便拿刀过了火,撑在白瓷盆边,手起刀落,在自己大臂上绽开一长道血口。
“够吗?”
“不够再说。”
话音刚落,就有人在外扣门。
吴玠一条胳膊露在外面,刚接完一盆血,正在按压止血。这个出血量并不低,割破的又不是小血管,一时半刻还止不住。
“李木,去开门。”吴玠低声令道。
“哎呀!李队长!相公休息得真不是时候。”
又是冷风扑面,李木带上门,推着人向前走两步说话。副队长小王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却不含糊,低低向他道,“宫里来的人,言道官家有令,即刻又需召见咱家相公,兹事体大,不可不去。我寻思此刻都快三更天了,这……”
他最后一句更压低了声音,急得直跺脚。
反胃感又陡然涌上来。
李木迅速端住腰刀,稳了半分身形,拍着对方肩膀道:“晓得了,自家马上去叫相公。”
他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询问,跟着人员整整齐齐跑进来的脚步声和叮叮当当兵器与铠甲碰撞声。领头人问着,可通传到了?官家催得急,还需快点。
???
二人一时大惊,面面相觑。李木正要回话,开门声倏地响起,头顶已传来他家相公的笑声,“好了,夜半三更的,辛苦诸位。”
他抬眼看去,这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吴玠已然打扮得齐齐楚楚。吴玠依旧穿着下午那身衣服,不急不徐自台阶上走来,瞥了二人一眼道,李木,你奔波了一天实在辛苦,先去歇息吧,小王随我走。然后又笑着同已直接走入院中的军士们寒暄道,自家本想换身衣服,如此去见官家实在失礼,如今既然刻不容缓,自家即刻动身。
衣服……
李木悄悄瞥过去,瞬间心惊不已。只见吴玠衣袍下摆与靴子上净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一片片黑红色的硬块,这些有在大理寺现场沾上的,应该也有抱着人回来时淋上的。
“吴相公。”
嘶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自院外一路传来。
又是杨沂中。
他跑得太急,连呼吸都分外困难;他似乎还想说句什么,嘴都没张就被吴玠抬手拦住;吴玠同副队略一招手,同时大步向外走去,笑哈哈拍着杨沂中的肩膀道着辛苦。等李木回过神来时,整个院落已经空空如也,除了院墙外断续的人声,只剩他站在原地,胃部的翻江倒海提示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李木不知道吴玠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