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问题在脑海里逐一闪现,分别串联,又被炎焱合起来一并抛出脑海。他还没继续思考下去,军医就突然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些血腥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他。
这下毫无疑问了,必是又去审讯鹰眼等人回来的。炎焱不觉轻嗤了一下,倒也不知道是嗤笑鹰眼的命运,还是嗤笑可怜这些正经人日日劳心费力。现在是要好生审问自己一番然后“成全”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二个时辰后,中秋节的深夜,他好端端地坐在了驶向临安的马车上。除了头上被套了一个密不透光的袋子,其他都和之前毫无分别,身上还是那身黑衣,手还被反捆着。头套对炎焱来说毫无意义,他感知力惊人,对临安大街小巷都熟悉得像自己的奇经八脉,他清楚地知道每次转弯是拐上了哪条路,并猜到终点正是吴玠此番的下榻之所,竟依旧是当年觐见时的那个院落。
于是炎焱又靠坐在车里,在一派人声嘈杂中,无谓地回忆起九年前自己与吴玠一行人最后的交集。
吴玠返程时是正月十七,元宵刚过。炎焱仍旧一直留意着那些经秦桧手下众多官员查证而最终被判断为十分证据不足、无需大动干戈的事,思考着一些在他看来最终没能给出完全合理解释的疑点,如夜行衣上的药味、无影无踪的玉佩、吴玠在大冬日却仍选择回程全部走水路这一决策。他一大早就来到这座院落外的例行蹲点处,看吴玠的随行人等一如除夕夜所见般进出流动,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正在将各色物件分类装车,一队队人,一辆辆车,鱼贯而出,向钱塘江口而去。
他没有看到那个重点关注的军医,应该是坐在某辆车上;吴玠锦袍华服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亲兵走在最后。钱塘江口赵构将亲自带着不少臣子践行,炎焱昨夜从秦桧口中听说的。他自然不会凑这种热闹,目送吴玠走远,便决定再去一些大药铺查证一下那种自己不可辨识的药味是来源于何处。
他轻轻巧巧飞檐走壁而过,正听到队伍最后两个年轻的亲兵在闲聊。一人说,临安国都到底比四川的小城小镇气派富庶得多,夜市真好看,千里迢迢的,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另一人说,昨日吴相公还来听我们闲聊,你当时正好执勤不在,也有兄弟说可惜行程匆匆,又是冬日,临安的众多胜景看不得、也无机会好好体验一番国都的热闹,马上要走真是舍不得,一辈子也许都见不到第二次了;吴相公大笑道,怎么一个个这等伤怀,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且不说你们往后功成名就、兴许会来中枢任职,也许不过三年五载,某便常来临安觐见乃至久居,自然依旧带你们一道。某年近半百尚且从不会想“往后无有机会”,何况你们年纪轻轻。两人很快又闲聊去了别的地方,只当吴玠是随口谈笑。炎焱当时顺耳一听,还不觉冷笑,吴玠也只会骗骗这些年轻又心思单纯的小士兵,明明巴不得山高皇帝远、不在赵构眼皮子底下自由自在。直到现在他亲眼目睹吴玠兵临城外、无比寻常地回到当年下榻之处、往后显然要成为中枢举足轻重的人物,方才幡然醒悟——吴玠当时定然不是随口闲聊,走时就动了心思,开始想后面十年、二十年的路。而吴玠之所以会如此想、后来又真走出这样一条路,也不知道有几分是被岳飞一事影响的。
他当时敏锐地观察到众多有意义的细节,可惜受制于其他种种,无法分析出正确的答案和做出预判。现在倒真是一切真相大白,如,那玉佩显然是被吴玠带走、肯定岳飞这些年随身佩戴;那药味定是和军医伪造尸身有关;吴玠走水路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一路不接触闲杂人等,也是顾虑岳飞重伤在身……一切严丝合缝条理清晰,虽然都已经如前面他梳理出的其他结论一样毫无意义。就像他昨夜还在严密而轻松地计划着刺杀失败尽力而死,今夜就被捆在此处故地重游,一切彻底到了计划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