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们从五品官无缘无故的似乎是没什么理由当面与一品大员讲话,何况文武有别,素日交往很少。但既然朝会刚毕,有同朝为官的情分在,大家留在此又或多或少都为看岳相公真容(也包括绝大部分人之前甚少亲见、只有耳闻的吴相公),莫名就和谐起来。四位武臣本是走在一处的,到了殿门口,杨殿前和众人都熟,四下招呼;韩相公一向与寻常文臣往来不多,哈哈笑着推岳相公道:“文臣们可也都欲见你,赶紧叫他们挨个瞧瞧!”他话音才落,就有公公跑来,叫道陛下宣韩相公另外面对,他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吴相公一直和岳相公站在一处,朝中大部分人之前都很不熟悉他,此刻也都一道过来行礼问好。吴相公远不似岳相公那般和气,一直面容沉肃,却也礼貌地微微笑着依次回礼。岳相公倒是平易近人得很,无论品级高低、在何部司、往日有无旧交,凡有人来自报家门行礼,他就逐一回了,再说几句话,有点旧交的都会多问候一二。轮到我时,他笑道,我隐约记得绍兴十一年某次面对时,少监当日还是秘书官,也曾同时随长官入奏。
我见了前面的例子已知他记忆力惊人、又同样交际颇广,却未曾想我这等寻常小官、当时怕是仅擦身而过,他竟都能记住。我行了下级见上级的礼,又寻常祝贺称赞了几句,虽然寻常却也是真心,他亦回了几句勉励道谢的话,也说担国史图书一道重任的不易。此刻我第一次能完整清晰看到他的正脸,眼前的面孔依约与当时远远围观过的几面重合起来,他虽是满鬓风霜,却分毫没有衰老颓唐的模样,整个人依旧姿容雄伟、气度不凡。我又想到,朝中皆知岳相公虽是武人、却好读书通文墨,能写诗作文,敬重读书人。今日听言谈,无论言辞还是见地,若不读书大约真说不出来。
我与同僚们一道离去、准备各自坐班,太常寺的友人忽而走来,低声问道:“你们观岳相公身体如何?”
我们三人难得意见完全一致,互相看了一眼,都直接道:“自然是武人强健身体,远胜我等。你……?”
“你莫不是担忧岳相公当年受过法外酷刑?”户部的友人径自接道,“已经保养十年,又有吴相公悉心照料,想必也好了。看今日模样,完全不是有伤病在身的样子。”
“官家如此器重岳相公,必有关照,我等能想到的,官家更能想到。”同僚也道,“你怎忽然想及此事?”
“岳相公本人自然好,只是退朝时,观韩吴二相公,都似担忧模样,欲要搀扶。”
“他俩可不也是我搀出来的。”不等我制止,友人又嘴更快地说了,“现在都不一定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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