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萧铣交完书稿再次冲入雨中。雨势越下越大,他的身子瞬间湿透,天蓝色衣衫被雨水浸透呈深蓝色。一位穿着蓑笠老伯从旁推车而过。雨幕之下,地面湿滑,老伯木车不稳,车轮喷溅起的泥点洒在长摆之上,深蓝色中点缀密密麻麻的黑点。
然而,萧铣看上去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先帮老伯稳住车把式,等车推远才缓缓用手搓了搓泥垢。
雨水流淌在他白皙清瘦的手背上,指节的泥点被雨水一点点冲洗干净。
卢沅芷怔了怔,在她十六年的生命中。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往来的官宦子弟中,他们或彬彬有礼,或放浪形骸。但他们都没有萧铣身上那种,像是山火烧过又被春风吹起的野草,那种磅礴而温柔的生命力。
见人要离开,她不知怎的,忽然高声喊了下。“小郎君,怎的不拿伞?”
喊完卢沅芷便后悔了,自己顶着伞站在屋檐下,说这话不免有冷嘲热讽之嫌。不料萧铣仅动作顿了顿,转过头。他右手高举过头顶,遮挡落下的雨水,湿润的眼睫下,眸光发亮。“多谢娘子提醒。”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不拿伞,也没有责怪卢沅芷问的冒昧。那一刻,他仿佛没有置身在雨幕中,而是在阳光下,在大兴城。
随后卢沅芷总是喜欢去光临那家书斋,两人偶尔碰面相视一笑,在书籍上有着相同见解,共同批注,渐渐有了书信往来。少男少女皆长相出众,各有才学,彼此的吸引力对于他们来说,难以抗拒。
因此,谈起与房家的婚事时,卢沅芷表露出不愿的情绪,并且坦白了自己和萧铣的事情。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本来萧铣面容清隽,才学也不错。以卢家疼爱卢沅芷的程度,确实可以成全两个孩子。
但,萧铣祖上有过反叛事迹!这就很致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使他书读得再好,才比曹植。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能靠抄书挣点微薄的钱财养活全家老小。
卢家的长辈惊怒,他们卢家可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背着反叛的亲家,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影响子孙入仕。卢家不可能,也绝不会冒这个风险。
直接棒打鸳鸯,绝食抗议也不行!
回忆起越多,卢沅芷越迷茫。
不裹脚,不围困于闺阁、不遵循三从四德。且不论这些,竟然婚前与男子接触,还绝食抗议家中安排的婚事。
桩桩件件,每一处做法都超出了她印象中女子该有的行事作风,实在难以想象。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
另外,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会,她成了那个失德之人吧?
卢沅芷茫然无措地起身,整个脚掌没有传来熟悉的痛感,脚踏实地走路竟是如此舒服的感觉。
她轻快地走到屋内铜花镜前。
她歪头,镜中人也歪头。
镜中少女与她很像,可却比她记忆中的自己年轻很多,秋水般的杏眸波光盈盈。即便是模糊的铜镜,都掩盖不住那种青春的气息。一点也不像曾经的她,眉目沉沉,枯燥无味。
倒更像是...脑海中涌现出记忆的那个少女。
那个无忧无虑却为情所伤的少女。
借尸还魂?!
她现在不会就是鬼吧?
卢沅芷惊慌地向后退去,不曾想发丝竟被梳妆匣勾住,撕扯头皮的痛觉传入脑中,她轻叫一声,捂紧那一块被扯的的头,摔了回去。
脚疼,腿疼,头疼。铜镜中的少女委屈巴巴捂着脑袋,杏眸一眨一眨的,眸中深含着恐惧,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风,一片阴影从她身后延伸过来。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娘子怎么摔了?疼不疼?”
是刚才服侍她用膳的婢女。
卢沅芷手指紧了紧,停顿了一下,瞪着一双呆滞的双眼,拽紧身旁鱼儿的衣摆。口中念叨:“我是正常的人,我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