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人带着小女孩离开,两名官差还似被人施了定身法术一般,呆愣愣地坐着。
“兄弟,你看见李二郎腰间的碟躞金玉带了吗?”一个官差喃喃询问。
“看到了,那玉透过雪地看都透亮透亮的,看着就贵!该…该不会是那户世家的郎君吧?”另一个官差越说越觉得是真的。
两人齐刷刷望向对方,头顶两个大字“要完”!
那杜小郎君看着不起眼,一身灰扑扑的,面色憔悴,谁知竟是世家的人,往常这地鸟不拉屎的,连个仵作都不愿意来,谁能想到今天来两个真神!
这下两人慌了。
“兄弟,咱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赶紧让那些贱民把人杜小郎君的东西交出来,回头...”
另一个官差聚精会神等着下文。
那官差一脸烦躁,抬手便拍过去。“回头我拖兄弟查查,看看今日来的到底是谁,好去磕头赔罪!”
之后还是得看着点,别又来一位。
事实证明确实还有一位要来,只不过他得带女眷,只能走官道。
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跟着队伍飞快行驶在路上,车头悬挂的木牌剧烈晃动,隐隐现出一个入木三分,流畅飘逸的“房”字。
去罗川这一路,因为赶时间,一干人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马车颠簸起来,坐得人浑身难受。房玄龄拧紧眉心,捏了捏颈骨,再次摁下自己想出去跑马的心思。因为他要是跑出去骑马,不但得看卢承基的白眼,还把卢沅芷一个人留在轿子中遭罪。他在的话还能当个人肉垫子。
本来,他都做好卢沅芷会抱怨的准备。特地让二宝准备了大兴城贵女们喜好的珍珠半袖衫。因为无论是卢家两兄弟还是那个贴身婢女鱼儿都经常默默翻他白眼。显然,他们都认为,不回门还要赶路这件事太委屈卢沅芷了。
只有卢沅芷,一句累没喊过,毫无微词。每日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为他泡茶,陪他温书。
知道他喜欢喝温一点的阳羡茶,便每次都掐好时间提前泡;知道二宝爱吃羊肉胡饼,便每次落脚客栈都会出钱买好送给二宝。
房玄龄喟叹不如,难以想象范阳卢氏会生出如此秉性的小娘子。不娇气,明事理。太好了,好得…都不太正常了。像是男子所书话本中自己臆想出的美娇娘一般。就是不知这话本,会不会有什么反转,骤然给你致命一击。
眼前一花,脊背又传来熟悉的痛感。
“郎君,你没事吧?”
身旁卢沅芷担忧的声音传入耳中,房玄龄思忖了下,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靠在人肩上拱了拱。
“有事,腰快断了,娘子帮我揉揉吧。”先和娘子多接触接触,免得下次上战场又被推出帷幔!
房玄龄这边算得好好的,殊不知卢沅芷心里装着事。只是敷衍的动手揉着,视线时不时撇向一旁堆砌的书籍。
房玄龄是个努力的人,在马车内无趣,时常会捧起书本看,卢沅芷便借着服侍的机会偷瞄。
有一次看入迷了,身子偏过去她都没察觉,还是房玄龄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敞开书本大大方方带着她看。
一开始卢沅芷心有顾忌,觉得女子不应看这些书。
但耐不住房玄龄是个很好的先生,他聪慧多才,往往一句话便可举一反三,举史证今。听得人如痴如醉,津津有味,恨不得一听再听。
而房玄龄也很享受妻子崇拜的目光,所以两人都很喜欢这项活动。
她看书的目光太殷切了,房玄龄想不注意都不行。无奈地轻笑一声,起身翻开书本带着人看。
暮光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墨香气散在空中,与茶香交织。
卢沅芷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遍刚才读过的内容。
‘六虱:日礼、乐;日《诗》、《书》;曰修善,曰孝弟;曰诚信,曰贞廉;曰仁、义;曰非兵,曰羞战。国有十二者,上无使农战,必贫至削。’
这句话每个字卢沅芷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她却有些看不懂了。
历朝历代皆尊崇儒家为主流思想,这句话却是将儒家经典批判了个遍,将诗书礼乐修善孝悌等直接打为“六虱”,认为这些会削弱国家实力。这不是说错了吗?如果儒家是毒瘤,为什么每朝每代都在使用?
卢沅芷想不明白。
事实上,人如果不能跳脱出自己的身份去看待事情,很多事都是想不明白的。
房玄龄:“商君出生于战国时期卫国,国弱则民贫,民贫则民刁。一个人大字不识,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用礼义廉耻是感化不了他的。娘子有兴趣的话可以专研下诸子百家,看多了自然就懂了。”
“我真的可以看这些书吗?”
“当然可以。”然后房玄龄话锋一转。“不过嘛…”
卢沅芷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指节紧紧攥在一起。
只听房玄龄继续道:“马车颠簸,看多了伤眼,娘子要有节制。”
嗓音听起来温和得不像话,不知怎的,卢沅芷蓦然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