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沅芷不知道自己这一晚到底是怎么过的。
提心吊胆这么多天,总算对那笔银钱有了实感。萧铣不打算放过她,并且已经开始出手了。
虽然不清楚萧铣是怎么联系上的房玄龄,但见房玄龄对她态度依旧,想来萧铣还没把事情说出来。
既然出手却没下死手,便是有条件可以谈。天光一亮,只在晨间眯了一小会儿的卢沅芷吩咐套车去找卢承基。
她要在房玄龄未发现之前,掐死这个问题。
不过卢沅芷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萧铣今日如此行事,是卢家逼的。
原来萧铣从卢沅芷大婚那日回家后便发起高烧。脑袋烧得昏昏沉沉,浑身乏力,连起身都困难。萧母忙着照顾儿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人谁都没意识到,外面雪越下越大,人心,也越来越浮动。
没过几天,萧铣起夜时发现有泼皮无赖摸进门户偷粮。他本就是文弱书生,气力不够,更何况还拖着病体,自然不是那等混子的对手。
不止没抢回粮食,还挨了好一顿打。
天理昭昭,就算他是罪臣之子,也不能平白被人如此对待。
翌日一早,萧铣满面气愤地出发赶往衙门,以求公正。
但门外的世界,早已变天了。
萧铣亲眼见一半大小娘子因两袋黄豆被拽走。溢出来的哭声,声声泣血。可无论是街上的人还是小娘子的父母,皆无动于衷。
走得稍远一点,风一吹,连哭声散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逐渐沉下去。就在那时,他忽然意识到报官可能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萧铣改道跑去粮铺,发现米价已经涨到天价还限购。以他家的存银,全买黄豆只够母子两人勉强裹腹半月之余。
可这冬日还长,剩下的日子呢?
他急得咳出声,强抑住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冷,冷得让人发颤。咳嗽好半晌才让呼吸平缓下来。
逢灾之年,由不得儿女情长,他必得保重自身,才能保住阿娘。
也是此刻萧铣才明白,他和卢沅芷之间的差距,何止天堑。
朱门高户内,一切照旧。歌舞升平,奏曲享乐。他们在思考吃鱼肉还是熊掌的时候,百姓只能苦苦为温饱挣扎。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阶层,一个世界的人。
萧铣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没敢跟自己母亲说这事。想靠帮人算账换取微薄的粮食维系生计,不料,卢家出手了。
因萧铣叛臣之子的身份,粮铺不卖他家粮食。还诬陷萧铣偷盗卢家的钱财,在没实质证据的情况下,母子俩皆被抓进衙门受刑。
两人本就饿的面黄肌瘦,老的老,病的病,一顿杀威棒下去。萧母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萧铣瘫软在地上,神色惊恐,一步一步裹着血泪爬过去抱紧自己阿娘。
血迹拖拽了一地,在雪上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
萧母颤颤巍巍举起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发出声响,气息微弱,实难让人听清。
萧铣看着人手起,看着人手落,瞳孔猛然扩大,将人死死抱进怀中,眼尾通红一片,悲切吼出声:“阿娘!阿娘!阿娘!”
他哭得几近癫狂,可衙役得了命令,根本不管哭成啥样。将人拖出去一甩,落个平静。
府衙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盐粒大的细雪,如玉高洁,如玉纯白。洒落在地掩盖了重重血迹。没人可怜一个刚死了阿娘的书生,众生苦难,皆为蝼蚁,哭嚎声每天响彻河东,人的同理心早被一点点磨灭干净。
卢承基垂着头,瓮声瓮气道:“听说萧铣将萧母带出去安葬时,尸身险些被人抢走。”
卢沅芷闻言,呆呆地回不过神。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他们卢家活活打死了萧铣阿娘!还要逼死萧铣!
想到此处,卢沅芷“腾”地一下站起身,气得发颤,想找卢家二老对峙。明明,她驳了原身的意愿,非常安心地嫁给房玄龄,卢家为什么还要去针对萧铣?
这让她如何不愧疚?
违背了原身意愿,还害死她最喜欢的人。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卢沅芷难以接受。
卢承基撇过头,不忍再看,当初家里想如此行事他是知情的,也劝过阿耶不要把人往死里逼。但是阿兄写信说:‘阿耶决定的事,别人没法干预。’
唯一的好消息是——萧铣被人救走了。
“虽然,确实是我们卢家对不起萧铣,但梦清你已经嫁人了。心思还是要收一收,放在房玄龄身上。”
卢沅芷沉默。
是,她…什么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