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起眼,像抗拒刺目的日光一样,屏蔽掉他放射出的狡黠伪装。捏着他的耳垂,拽到椅子上坐好。安排苏丹自主进餐就像安排演出一样困难,将他蜜色光滑的小臂抬到桌面,让他凝重生疏地握住餐刀,像一位给人间盗取火种的勇者向他的脑海传播生活的奥秘。
入夜时烛火在床前彻夜不停的跳动,不再是王的苏丹依然那么怕黑。过去,陷入黑暗会让他的梦境出现太多不堪残忍与苦痛。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会做梦,又能否能够消化梦里那些悲哀或可怖的场景。也许他甚至不能认出自己,会将回忆里的暴君误认为是其他人,从而像一只匍匐在王座边的困兽感到惶然不安。
苏丹好像又被噩梦惊醒了一样,漆黑的眼瞳睁开。他呼出的带着潮气的微风凑近我耳边,汗毛就在细密的轻抚中堆起一颗颗战栗的小孔。
“不行,达玛拉。”我敲着他的头颅,“走开。”
他肯定明白了我在说什么,他的眉头表现出犹豫的上挑,不过几乎未持续多久,思考与忍耐对于他而言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了。所以他选择犯浑。
“”
到头来还是让他得逞了,也可能该怪我太纵溺他。事发太过突然,来不及教他戴上他应有的、当前的头脑所不能理解的薄膜。他是一无所知的愚人,在空洞的神经跳动里幸福的驰骋,像野兽一样流出涎水。
荒诞的癫狂过后,只有他一个人感到开心,侧卧在温暖的烛光里沉沉睡去。
我忧虑地叹息着,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痛定思痛,应该给他找个托儿所接受基本的社会化训练。嗯,就暂且称为托儿所吧,实则是我用以逃避责任的理想国。
白天,我牵着苏丹走进苗圃的大门。盖斯见到我们时,表情显得很不自然:“哈沃西亚和……陛下?您有什么事找我吗?”
的确。那毕竟是盖斯从前所效忠过、瞻仰过的王。曾经是所向披靡、背水而战的骁勇王子,后来则成为了自甘堕落、锈迹斑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无论如何,王苏丹总是骄傲的。
可此时此刻的他呢?顺从地跟在我的身后,像一个被众人爱得很好的幸福的宠物。而且,装扮得不甚体面。
我羞愧地感知到盖斯的目光聚焦在达玛拉牙齿之间的马嚼口上,极力和盖斯解释着:“我实在没办法了,他有时候会咬人。”
盖斯陷入了漫长的沉吟,多种丰富的神情从他面上划过,我很少见到谁的沉默这样嘈杂。最终他点点头,不知是同情我、还是可怜苏丹:“……行吧,哈沃西亚阁下,在您白日处理公务的时候,可以把他放到苗圃来。”
苏丹意外地喜欢小孩,在苗圃的孩子们试图接近他时表现得十分友善。我一直以为他是见到孩子就会厌恶到一把掐死的人呢,如今再想来,苏丹也许只是讨厌自己的子嗣罢了。他太年轻气盛,不适合容忍任何可能成为王储的人选。
在他之前还有更活生生的例子。先王海塞姆便是在极为青涩的年纪就繁衍了过多的王子,故而他的儿子一如他的兄弟们一般,唤醒不了先王分毫的慈爱之心,只有雄性之间最强烈的争斗欲。我很欣慰这种事情无需再在苏丹的宫廷重演,因为其他人已经被他们父子一家折磨得够受了。
很快,有些机灵点儿的孩子发现了苏丹异常,拉着他的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走到我面前,“夫人,这个大哥哥是不是听不清楚我们说话?他失聪了吗?”
“不是的,宝贝。”我耐心地和她解释,“这个大哥哥压根听不懂人话。”
孩子仰头望着我,清澈的眼里闪动着同情。我顺势摆摆手示意苏丹蹲下,于是孩子很自然地做了一件事,轻柔地抚摸着苏丹瀑布般的乌黑长发。
新月和苏丹在阳光里并肩席地而坐,一个竖立着耳朵,一个支棱着脑袋。苏丹和孩子们玩得非常开心。
眼见情形那么温馨,我和盖斯讨论了一番,就决定不用把苏丹关在特制的栏杆房间了,放在苗圃户外大概也没什么问题。
结果晚上接回苏丹的时候,才听说他和新月打架受伤了。我无法理解,我只能接纳,这就是他的一部分,在这具灵魂暂不接管的肉.体中,他保有的一切恶劣的坏心思都是我所选择的爱人的底色。
给苏丹上药亦是一场殊死搏斗,没有侍女情愿挑战如此艰难的任务。我像个攀登高峰的勇士,跨坐到他的腰腹,钳制住他的双手。
蘸取药水,冰凉的纱布,擦伤的创口,轻微的刺痛。血水渗出来,像华丽浓艳的丝带。
苏丹傻乎乎地什么都不明白,疼痛好像令他略感快乐,他捉着我的手覆在胸膛,笨拙地效仿着方才的举动却摸不着其中门道。不经意间勾到了胸前的乳链,身形猛地一阵战栗,额角渗出薄汗。
“知道痛了?笨东西。”我气得笑了出来,拍了一把他的脸颊。随后他流露出倍感惊奇的喜悦,滚烫的熔岩从他的眼眸里迸发四射,他暴起反扑,动作迅猛又果断。恩将仇报般地睥睨着带给他宝贵体验的人。
而后我的世界天地翻覆,苏丹又在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感激着我了。我完全是出于爱和包容才忍气吞声。
这样下去一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