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色的花心中不断溢出线条,流动如水,在闻樱面前汇集,勾勒出一个女孩的身形。
她眼睫轻颤,声音微抖,难以成句:“你,你真的是……”
闻樱大方承认:“是我,沈稚鱼。”
她重生这么久,却是第一次使用这个久违的名字,唇齿间卷动的气流都有些许陌生。
女孩眼睛微微睁大,落下泪来。泪水没有实体,像是空气隐没脚下的土地,她上前两步,伸出手,却又胆怯的收回。
闻樱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主动抱住她,温暖的怀抱笼罩了小女孩冰冷的、并不属于人类的身躯。
“我没有想到境主会是你。在我走后你死了吗?为什么会变成妖?”
如果说闻樱前世问世中,印象比较深的地方,桐花村可以算作一个。
早年闻樱携剑问世,游历至此地。此地因地势低于四周,千年前在此发生过著名的淮阴一战,此战奠定了前朝颓败之势已无可阻挠。
在那场战争中,两国将士死伤无数,尸横遍野。这里曾经吸纳过无数将士的鲜血,掩藏过千万将士的骸骨。
千年时间滚滚流逝,尸骨沉土,风沙掩去,在此地之上,又建起屋舍鳞次,形成了后世的桐花村。
但因为前尘往事积累所致,本是聚阴大凶之地,这里的百姓也深受其扰,苦不堪言,人丁凋零,居住于此的老百姓越来越少。
闻樱便如故事中所说的那样,除去邪祟,在桐花树下设下阵法。
那时的桐花树是一颗百年神树,本就庞大,因为人们总来这里纳凉,人气重,阳气自然重,驱阴辟邪,最合适不过,闻樱便选在了这里,用自己的血作为阵眼,庇佑桐花村的百姓。
桐花村的百姓夹道相送,感谢不已。
闻樱在将要离开的时候,看中了一个孩子。
她观女孩骨,是难得一见的聚灵之体,便萌生出将女孩带回锁灵渊修道的想法。
村民们得知她有此意,半是羡慕,半是嫉妒,恨不得闻樱看上的是他们自己家的孩子。
于是她去了女孩家,同女孩父母提出想将女孩带去修道之事。
闻樱的神通他们都是亲眼见的,听到闻樱要收徒带走,喜极而泣,连忙叩拜,但得知闻樱想带走的孩子是二丫的时候,不知为何,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罕见的为难起来。
一家人支支吾吾许久,最后由男人站出来跟闻樱说:
“你说二丫啊……道长,不是我说话难听,您和我们不一样,您生来便是仙人,我们只是饥饱不定的老百姓,要考虑的事情就要比您多一些,这女孩子成天掺和什么修道的事情啊?那都是男人做的。”
他将他十几岁的儿子往前推了两步,孩子踉跄了一下,站好,掀起眼皮直勾勾地打量闻樱,眼底有惊艳,也有傲慢。
明明他们都是一样的家庭,站在他后面不远处的二丫却是胆怯羞涩,见闻樱看过来,连忙劈柴,不敢多看一眼。
“这是我儿子耀祖,今年十二岁了,比二丫机灵的多,二丫平常在家里也就做做粗活,耀祖可不一样。
他一岁半就能开口说话,三岁就能识字,平日里就爱看书,周围谁家不夸我们耀祖好的?说我们家耀祖将来是要做秀才,以后登阁拜相的命。
道长你看,他们两人都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耀祖肯定比二丫聪明多了,你收徒还不如收耀祖。”
闻樱只是粗略的看了男孩一眼,就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就连男人所说的聪明,也恕闻樱没能看出来。
“你这儿子很普通,我带他回去也没用,他无法聚气,更别提修炼,你不如早些给他寻些营生,掺和修道的事儿做什么?
反倒是你的女儿,天生聚灵之体,也正是适合修炼的年纪,你说再多些没有用,我想带走的只有你的女儿。”
男人一听,气红了脸,却又畏惧闻樱的身份,不甘不愿道:“道长您兴许觉得我们有些偏心,可为人父母的哪有不疼爱两个孩子的?
他们长这么大,我们摸着良心说,那都是一视同仁的养着她们两个,但关乎两个孩子的未来,我不得不与您说道说道。
男孩和女孩如何能一样呢?耀祖去修仙,修得大道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二丫迟早要嫁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修出个花儿来那也是给别人家修的。
道长,不是我们不肯送二丫去修仙,实在是女儿家都是赔钱货,等她嫁了人,我们好歹还能收回本,您把她带走了,这一走不知道就是多少年,我们家之前花在她身上的钱,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旁边的女人也说道:“是呀,道长,二丫马上就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嫁出去也能换些米面回来,这些年好些稻子种下去都颗粒不收,我们家里也揭不开锅,这家无斗储的,您要是真有心收徒弟,就把耀祖收去吧。
他聪明伶俐,二丫呆呆傻傻的怎么比得上,让耀祖去给您端茶倒水也是他的福分啊。”
女人一把就要将耀祖推到闻樱身上,孩子也伸出手来,要拽闻樱的衣角。
闻樱后退两步避开,看着这一家人,觉得荒唐至极。
“你们把修仙当成什么?明明你们女儿才是适合修仙的那个,你们这样做不是在耽误她吗?”
一家人听出闻樱生气,讷讷低下头,不再说话,眼底却是不以为意。
这仙人恐怕是因为自己是女人,所以只想带走女人,都仙人了,还搞歧视,明明就是他们耀祖聪明多了。
呸,不识货!
总之,闻樱想要收徒,只能在这一男一女中选男的,否则就谁都别想带走,想带走女孩那简直做梦,女孩他们还有别的用处。
闻樱之所以将这件事记得如此之深,是因为她从那时心底就有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身为女人,就算天赋高也只能听从家里安排嫁人生子,不能放她去修仙证道?
为什么身为男人,明明无才无能,全家人却好像他是一国太子一样,举家供他走出一条平坦大道?
闻樱拂袖,走到女孩身边,女孩停下劈柴,懵懂地看着闻樱。
“你愿意跟我走吗?”
女孩看了一眼闻樱,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母亲瞪了她一眼,大有她答应回头就一把把她掐死的架势。
二丫瑟缩,垂下脑袋轻轻道:“对不起,道长。”
如果想要从凡间带走一个人,这并不难,但需要全了她的因果。
二丫不愿意,闻樱也没有办法。
可这不怪二丫,她也只是个小女孩罢了。
从一个女人降临世界上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父母就对她的存在表达了蔑视。
这种蔑视根深蒂固,如阴湿的苔藓弥漫了女孩的整个童年,所以某一刻开始,女孩接过了这份‘传承’,开始了长达一生的自我蔑视。
她觉得她不配,她怎么能离开父母呢?
虽然她很喜欢闻樱,很想成为闻樱那样的人,但她还是太小了,不明白每一个举动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只能一味的顺从父母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