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白梅盛开梢头,这是只栩栩如生的梅花碗。
材质并不见得有多珍贵,造型巧思却令人过目难忘。
蔚止言往他的饮具收藏里又添上这副图样,端详几遍梅花碗,打算出了太胥图购置一件:“这只碗会和掌柜有关系么?应是人间的手艺,制式特殊,若是能分辨出自哪朝就好了。”
他不常涉猎人界风物,判断出人造技艺已是极致,但这只碗来自何时何处,这就……
“邢国。”沈欺豁然出声。
蔚止言心中一动。
邢国?
“是鲤镇那出皮影戏写到的邢国?”
“你还记得。”翡色双眼凝望着蔚止言,眼睛的主人神色莫辨,“戏文写得没错,人界现世往前一代王朝,谓之邢国。”
鲤镇的皮影戏写道,前朝邢国末年,一代暴君勾结邪魔,招致国破人亡。
妖魔志怪的情节固然少不了后人编撰,但暴君罪行却有史书一笔一笔抨击,实在做不得假。
蔚止言曾经算过,邢国末年正值仙魔二界交战,彼时神与魔鏖战不休,无暇他顾。
仔细想来,离煜把太胥图丢下凡也是这一时间。
莫非太胥图的变故要追溯到邢国?
……疑是又如何一眼认出了邢国的器物?
短短一瞬,识海内推演了千种可能,蔚止言思忖之际,走廊地面轻轻震动。
“蹬蹬”跑动声渐近,这时惯例是燃香回房的时候。
蔚止言无声放下梅花碗,自袖间取出衔云折来。
——门外的气息不只燃香,多出了一个人。
脚步停在客房门口,顿了一下,传来敲门声。
“二位客官在吗?”
是梅花妖。
蔚止言看了一眼背靠窗边的白发青年。
沈欺自如道:“开门吧。”
蔚止言这才打开门,梅花妖站在外边,活泼笑道:“客官早,打搅二位了。我家小掌柜刚远游回来,听说今天新来了贵客,有意结识一番,特来登门拜访的。”
怪事。
前两个白昼,他们主动寻见掌柜,吃了个闭门羹。这次一面也未见,燃香居然自行过来了。
梅花妖也迷糊呢,小掌柜回来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她发现住客名册最底下冒出两行新鲜字迹,陡然想起来,今天早晨新住进两位客人。
随口和小掌柜一说,燃香竟勾起了兴趣,让她领路引见。
她这刚说完两句,身后冒出个人来,燃香笑出一口白牙,两个梨涡浮现:“初次照面,我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叫做燃香。店里好久没来客人了,所以想见见你们。”
“你说什么呀小掌柜,”梅花妖惊了,小小声对燃香说,“客栈哪里好久没来客人啦?”
燃香迷茫片刻:“哦,对。”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听梅花妖提起有客人来的时候,胸中腾起一股奇异的冲动,便跑到了这间客房门前。
……燃香的记忆,大约是有问题的。
按照轮回,他此刻本该回房,而一反常态来到了这里——这个轮回里的既定事项,更早地被打乱了。
蔚止言归结出一些端倪,面上不显,礼尚往来道:“晏辞,无名洞府一介道人。”
“诶?你们也是修仙同道啊!”燃香惊呼道,视线越过蔚止言,飘向窗边的人影。
那人瞥过眼来:“沈欺。”
便算通过名姓了。
青年长发胜泼雪,眼色似盛一池青波,容貌绮丽鲜活,而立姿笔直如横刀,不带笑面的时候尤其冷冽,让人不敢妄加近前。
他岿然不动,仅仅两个字,移开了脸去,再没有理会燃香的意思。
来处不明的失落感笼罩了燃香,他有些无措,伸手想抓住什么,又茫然地收回手。
终是蔚止言接了话头:“听闻客栈明日有贵宾来访,可是小掌柜亲族?”
“是的。”燃香回过神,哀叹道,“之前我犯了大错,惹得家里不高兴,被赶了出来。最近他们气消了,终于答应明天来看我了。”
见他打开了话匣,蔚止言趁此道:“小掌柜执剑行侠,当是少年英才,怎会犯下错处?”
燃香努力回忆了一会,死死拧起眉梢,泄气道:“……我忘了。”
对啊,他犯了什么错,让爹娘他们生那么大的气呢?
爹?娘?他们?
他的爹娘,他的家人,究竟长什么模样来着?
为什么他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我、我要先回去了。”
燃香猛地打了个哆嗦,直直往门外退,差点绊住也不管,慌忙往回廊深处奔去。
梅花妖:“小掌柜?”
燃香听不见似的,直往他的屋子里跑。
小掌柜今天到底怎么了?!梅花妖一个头两个大,这边找补道:“客官见谅,小掌柜旅途劳顿,许是累坏了。”
得来蔚止言一声:“不必顾忌,你们且去忙吧。”
梅花妖千恩万谢,忙不迭追到燃香身后:“小掌柜你别急,肯定是太累了,休息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燃香充耳不闻,梅花妖使劲全身力气冲到他房门前头,跑得急了,名册甩飞了进去,
名册摔到燃香头上,砸到他的前一刻,被他两指接住。
住客名姓一笔一画登记在案,梅花妖的笔迹工工整整,末尾是最新写下的,同一行有两道人名并列着:
“沈欺”、“晏辞”。
正是他们说出口的名姓。
名姓。
名姓?
名、姓……?
……
燃香忽而头痛欲裂。
天光渲染如血,云霞色泽更见浓烈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