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不久,安澜公主和驸马罗戟的长子就满周岁了。
皇后特地在椒房殿举宴,遍邀命妇和朝中大臣的内眷们,为自己的外孙好好贺一贺。
帖子自然有杨骎一份,但因为宫里一直卡着顾青杳正妻的名分不肯松口,料想这帖子大约没有发给她,便故意在饭桌上把这事说得轻描淡写。
“一个小崽子能有什么好看的,我因为是娘家的舅姥爷,不得不去露个面,坐坐也就回了,我甚至都不想去,跌办些礼物送去也就得了,又不指望着人家给我养老。”
顾青杳耳朵听着,拿眼睛瞪了豚郎一下,是让他吃蔬菜的意思。
“那看你自己方便吧,人家给我下了帖子,我是无论如何要去一趟的,礼,咱们两个是分开送还是一起送?”
“一家人当然是一起送,分什么你的我的,”杨骎理所当然地答道,继而又关心地多嘴问了一句:“涛涛给你下帖子了?”
顾青杳给豚郎盛了一碗汤,随口答道:“驸马给下的帖子,我还在鸿胪寺兼着个虚职,他大约是请了所有的同僚,所以帖子也有我一份儿。”
听了这话,杨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他当然知道顾青杳和罗戟之间早就再无瓜葛,这二年来甚至连面都少见,刨去各自嫁娶的原因,罗戟和公主感情稳定,又有了孩子,他和顾青杳也守得云开见了月明,过往一切早已是云烟,上辈子的事似的,谁还计较那些?
但还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顾青杳倒是颇为坦然:“我也坐坐就回,你要是介意,我——”
杨骎为了表现自己不介意,立刻表态:“都是亲戚,我介意什么?我不介意!”
顾青杳见他如此,就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国舅两口子给公主的长子准备的周岁礼倒没什么特别,是一顶玛瑙镶了翡翠珍珠的束发冠,就是贵气逼人,虽然幼儿的头发距离用上这顶冠子还早,但娘家舅姥爷的手笔是相当到位。
这位小公子也颇为争气,在抓周上左手捏住一支笔,右手攥住了一枚箭簇,让陛下龙颜大悦,夸这孩子将来定是文武双全的人才,对公主夫妇大行赏赐了一番。
安澜公主产后略略丰润了些许,这使她褪去了少女的稚气,有了为人母的雍容典雅的仪态,望之更与皇后肖似。怀里抱着金尊玉贵的长子,谢过了父皇母后,便把孩子交给乳娘,自己到到女眷这边茶叙。
顾青杳跟这些娘娘命妇都不熟,梁瑶也跟着王适外放去了幽州,如此一来,宫中能说得上两句话的只有已经失宠的苏美人,苏婵。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安澜公主亲自过来寻顾青杳,这让她有些意外,立刻站了起来,苏婵浅浅一笑,向着公主行了个礼,带着宫女先退下去了。
安澜公主和悦地笑道:“舅妈不必多礼,我是特地来请您过去一叙的,您送的那顶发冠,小老虎很喜欢,捧着不肯撒手呢!”
小老虎是那孩子的乳名,顾青杳便客套着笑笑:“是子腾的主意,这些事情上他比较有心思。”
耐不住公主的热情相邀,顾青杳随她一起到椒房殿的偏殿去看那刚刚吃饱奶,正捧着胖胖的脚丫子啃的小老虎。
刚才送礼的时候,顾青杳隔着奶妈子宫女们远远地看了一眼这孩子,只觉得是个肉球,没什么特别的,现在凑近了再看,才发现这孩子的眼睛、鼻子、轮廓都和罗戟是一样一式的,堪称是个肉球版的罗戟,叫顾青杳看了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这孩子和驸马长得真像。”
话虽客套无新意,确是顾青杳发自肺腑的真心之语。
话音刚落,只见杨骎和罗戟齐步并肩地走了进来。
安澜公主显然不知道这三人表面之下还有过纠葛,无心胜有心地对着迎面而来的罗戟说道:“郎君,舅妈也说小老虎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呢。”
罗戟向着顾青杳的方向微微一颔首:“托公主的福,大家也都是这么说。”
他虽神色如常,但顾青杳能够感受到他内里的别扭和尴尬,明明谁都没有做错什么,造化弄人,时过境迁,却叫彼此相见都像是对对方怀揣歉疚。
“儿子像老子,有什么稀奇!”杨骎大喇喇地撇出这么一句话来,山神似的往顾青杳的身边一坐,似乎是要稳住她的心神。
虽然她的心神并没有乱,乱的只是他而已。
安澜公主的一双柔荑搭上了顾青杳的手臂:“舅妈,今天和舅舅一道去我们府上用饭吧,咱们两家走动的少,我有好多关于郎君的事情想问你呢!”
这话公主说者无心,但在场三人均各怀心事,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顾青杳的目光不经意地停留在了公主搭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
手的中指上套着一枚金戒环,看做工,不过是最普通的货色,甚至有些粗陋,本不应该戴在尊贵的大唐公主的手上。
唯有那形状有些别致,一圈打成了连绵起伏的模样。
顾青杳的目光牵动着杨骎的每一条心神,他的目光也自然而然落在了那枚金戒环上。
公主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两道如炬的目光,颇为幸福自得地抬起手来,大大方方地说:“驸马送给我的。”
罗戟立刻跟着说了一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蒙公主不弃。”
杨骎用余光瞄了一眼顾青杳,意有所指道:“涛涛,你从小到大什么宝贝没见过,为个金戒指这样,惹人笑话。”
“这才不是普通的金戒指呢!”公主亲亲热热地挽住了罗戟的手臂,“这是驸马特地为我买的!你看这个形状,波涛起伏,涛涛,是我的名字!”
杨骎说不出话来,只能从鼻孔里倒抽一股凉气儿,他甚至不敢用余光去瞄顾青杳了,生怕被公主看出什么破绽来。
公主甜甜蜜蜜地看了罗戟一眼,用掩饰不住的幸福语气说:“驸马一开始还瞒着我,不叫我知道,一直藏在荷包里面,还是叫我无意中发现的!他说这是他跟着舅舅第一次去东都出公差,在金铺子里看见的时候买下来的,当时就想送给未来的娘子,不过那个时候娘子连影子都还没有呢,他就一直收在荷包里。”
杨骎盯着罗戟,看他要如何将这一出谎言编织出美丽的色彩。
顾青杳盯着公主,聆听一个令女人感到幸福的虚假故事。
但公主的幸福是真的,她把戒指从中指上取下来,在两手的食指、无名指上来回来去地戴上取下,并且给杨骎和顾青杳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