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您息怒就宽恕臣妾——”懋郡公还没带家眷走上前,霍鹣娇见她爹竟就不再吭声只能自己求饶,皇帝打断她:“霍秀仪想再降到七八品还是想让朕驳掉你父亲的情面将你打入冷宫?朕已然处置,你还要胡搅蛮缠,你眼中还有朕吗?”
霍鹣娇看眼父亲立即跪地求饶,霍鸳娇见状只能熄掉求饶的心思先等陛下和姑母气消,对降位降爵反而没太在意;姐妹俩同个想法,反正有她们爹在,很快就能再升位份。
皇帝摆摆手,总管太监麻溜指挥两个小太监护送霍秀仪,霍鹣娇只得郁闷离开。生生被降爵的愗郡公憋住泪带家眷上前谢恩,得到允准后迅速带妻儿们告退。
闹剧落幕,落得如此安静,安静得好像不曾翻起过波澜。
霍蓁蓁心里怪不是滋味还有些空落落的,这两个堂姐几刻钟前还嚣张得敢威胁亲爹呢,怎么就这么轻易败下阵来?这大伯为何不帮最宠爱的俩女儿求情呀,她还有机会吗?
翁美人拍拍心口悄悄吁口气,她还以为霍鹣娇仗着霍家撑腰能赶在她前面升位份呢,没想到辱骂贵妃堂姐就把自己折进去了,她总觉得太后不会再纵着她了。
令愔夫人打消规劝的心思,这次陛下从重处置,短期内不会再驳霍家的脸面了。
郭皇后捏帕擦擦额头的冷汗,她就觉得浑身冒寒气,她都没有怀疑过霍鹣娇仗着太后姑母能在宫里过得多风光,何况还有穆国公在,太后怎么就能说的出要把这侄女打入冷宫?都是亲侄女呀,难道太后只为霍灵渠就不在意其他侄女的死活吗?
有此疑虑的观众不少,但有一点没人会再有迟疑:霍家是真要把贵妃捧上凤座啊!
嬴忱璧喝杯酒,刚想让贵妃到他身边坐,太上皇提前发话:“贵妃怕深宫寂寥会煎熬想有盼头才盼凤位,可册立继后也就这几年的事,贵妃盼过凤座该盼储君了吧?”
郭皇后愣下悲痛起来,顺理成章毋庸置疑的推论,她自己都猜得到可还是忍不住悲痛。
特意关注她的官眷们看来就觉得皇后真有点拎不清,宫里三位皇子,令愔夫人既最得宠又育有两位皇子都还平静着,你急什么啊非得在霍家面前把态度明晃晃摆出来。
“臣妾回答前您和陛下能宽恕灵渠的逾矩吗?”霍灵渠问,太上皇和蔼表示无妨。
“陛下降生时非圣人嫡出,继承大统前才记在养母兼嫡母名下成为嫡子;圣人降生时亦非肃宗皇帝嫡出,是因您成为储君、您的生母被册立为皇后,由此您才成为肃宗皇帝嫡出。虽然礼法推崇嫡长子承继,可古来多少帝王有几位是出生时就有嫡出身份?”
霍灵渠舒悦的语调如泉水叮咚滴在殿内角角落落:“做皇后就认为她的儿子该是储君,这想法本身就很荒谬。郭皇后有大智慧,清修佛缘,欲遁入空门,想给娘家和儿女修一世清闲富贵,霍灵渠没有皇后的超脱还恋恋红尘,但也明白盛极而衰的道理。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霍家得圣人和陛下器重已至鼎盛,倘若再贪得无厌唯恐会令家族恣睢狂悖倒行逆施,非福也。细水长流方能源远流长,灵渠盼继后位,足矣。”
一席话滴水不漏全然挑不出刺来,看客们哪怕不信都不能不赞声贵妃答得漂亮啊。
单纯想得深或想坐收渔利抑或与霍家不对付乃至怕贵妃上位的老狐狸们多少冒点疑虑,倘若没人在背后指点而是出自霍贵妃自己的心意,霍家这场好戏只怕要生变数了。
霍海啸弯弯唇,霍擎老太爷还是很骄傲的挺挺腰杆,皇帝看贵妃的眼神不自觉温柔,太上皇面若有感慨欣慰:“贵妃小小年纪就如此通透,好,好啊。”
“那,圣人可以让丞相回答我的问题了吗?相爷都拖许久啦。”霍灵渠带着点撒娇意味,太上皇哈哈大笑:“好好好,丞相啊,快给贵妃吃颗定心丸吧。”
班丞相颔首应是,对霍贵妃道:“禀贵妃娘娘,皇后乃是国母须慎而又慎,他日郭皇后请辞,您是否有资格问鼎中宫?老臣以为虽然不必百官商议也得慎重。
老臣需和两位副相、六部尚书、蜀王、魏王、晋王、湘王、镇南侯、英王、穆国公、显国公、护国公、郢国公、昌隆侯、建威侯等众臣共议过方能给您答复。”
情理中意料中的答复,班丞相哪能真给明确肯定的答案,可丞相把事态整得如此慎重,除建威侯之外有没有被点到名的大臣们多半都嫌头疼,霍家只需各个击破就行了。
吏部薄尚书和户部尚书对视眼,房副相和晏副相也不经意相视眼,都愁,丞相把事情整这么严重也是没办法,他们这群大臣骑虎难下,怕拦不住,可总不能真让贵妃晋位。
霍灵渠敛衽施礼谢过,踌躇道:“我还有件事想求丞相,相爷能别拒绝我吗?”
班丞相心塞塞,贵妃真是要跟他耗上了:“娘娘,老臣对您是外姓,恐怕不妥。”
“我知道此事或许唐突,但我想丞相定然有想看到国家百姓安康的心,所以冒昧相求。”霍灵渠态度诚恳,班丞相看来贵妃可狡诈:“贵妃谬赞,老臣若能为社稷百姓的福祉尽点绵薄之力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担不起贵妃的求字,但请娘娘吩咐。”
“丞相言重了,只想请您莫推脱我的请求。”霍灵渠问:“七年前雁门关之围,战事结束后朝廷记录的死亡将士是14796人,实际真正的死亡将士有635748人,对吗?”
满殿皆惊,太上皇眉眼间的和蔼皲裂,嬴忱璧古怪,庄太妃怀疑霍家在玩什么把戏,看客们收起看戏的心态,班丞相更瞬间变脸近乎质问地看向穆国公,霍擎祖孙四位都怪异呢,穆国公霍秦川眼神否决再向看晏霁之,晏霁之摇头,他也全在意料外。
而魏王想警告她都只能忍着以防露出端倪,只能盼这女人可别头脑发昏。
“老臣敢问贵妃娘娘这是谁告诉你的?”班丞相定定心神,霍灵渠规避道:“北境大营,帅帐里的争执声都飘出半里地外了,记得当时郢国公曾率军队弛缓边境。
郢国公当时应该在场,护国公坚持据实禀奏,朝廷派的监军则坚持要把死亡数压到万人以下,朝廷两线作战还有西南叛乱猖獗,战事惨烈死伤惨重会动摇民心不利于社稷安稳,是郢国公两厢调和才争取到14796人的死亡数字。”
霍擎老太爷心里直叫乖乖,真不愧是他的宝贝孙女;穆国公幸灾乐祸真有点同情丞相,显国公比丞相还嫌晕,霍家和贵妃在宫宴前真的没见过面通过气吗?
班丞相得把事情往下压自然省略叫郢国公,压住头疼和猜测贵妃用意的心思,转向太上皇和皇帝请示,嬴忱璧缓和道:“七年前,贵妃在北境?”
“是啊,雁门关被围困大半年,郢国公率军队进驻代县,百姓们夹道相迎,我带妹妹还在人群中远远见过郢国公。”霍灵渠哀伤而笑:“我的少年郎在北境抗击外敌。
雁门关之围解除,他带我看过雁门关外最蓝的天,最广阔的草原,还有塞北最美的景、最和煦的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①。”
晏霁之低头捏捏眉心,嬴忱璧沉默得几近沉闷,魏王每每想到这事就觉得她可真有本事,血海深仇未报竟然还真有心情和男人花前月下?!
太上皇使个眼色,班丞相转向霍贵妃问:“娘娘想让老臣做的是?”
“多年来我最难面对的一句话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丞相可曾见过塞北的长城?很可能塞北长城的每块砖都被鲜血浇筑过,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们的鲜血。”
霍灵渠神情肃穆而哀怜:“烽烟起,战火连天,沙场上血流成河,将士们马革裹尸还,丞相可曾见识过目之所及满眼尸骸白骨森森是何等惨烈悲壮?可前线如此牺牲,最终报到朝堂的就只是个数字,我明白朝廷必须把控全局,但这数字代表着保家卫国而牺牲的性命。
每位牺牲的将士背后都有家,家中失掉个儿郎就是份再难愈合的痛,朝廷肯多记个数多拨份抚恤的银两就能多照料个牺牲将士的家眷、能多给家安慰;我想请丞相体恤,尽可能让前线保家卫国的将士们都不会白白牺牲,至少牺牲了能得到国家的抚恤。
我想请丞相哪怕为社稷稳固而隐瞒掉过多的死亡,至少试着劝君王能否私底下给抚恤?我想请丞相可怜,善劝君王心怀慈悲体察民间疾苦,霍灵渠先行谢过。”
霍灵渠退后步,附身作揖向班丞相行拜礼,班丞相倒吸凉气连忙还大礼:“娘娘言重,老臣若能为君王分忧为百姓谋福,老臣毕生大幸也。”
嬴忱璧随即站起走向父皇,朝臣们亦相继尽数起立,许多女眷没闹明白就被要求同起立,霍蓁蓁问疑惑被堂嫂禁止,乐邑长公主和婆母兼姑母问情况也是被显国公示意禁声。
太上皇搭着皇帝的手臂站起来,语调长足感怀:“朝廷有经历过民间疾苦、见证过边境将士浴血奋战是何等英勇惨烈、心怀怜悯敢直言进谏的贵妃乃皇帝之福。
丞相为百官之首辅助皇帝主持朝政,穆国公任兵马大元帅掌国家军事,你二人乃朝廷最倚重的大臣,皇帝有你们辅佐,寡人也放心得多,你二人劳苦功高也受皇帝一拜吧。”
班丞相和穆国公皆受宠若惊直呼不能,太上皇再坚持应当的,按流程般走过必需过程,正徽帝嬴忱璧作揖弯腰向大臣行拜礼,他二人连连回拜,端的是君贤臣良。
然而霍灵渠可真看不懂,悄悄移步到晏霁之身侧,满眼惊讶询问这叫怎么回事?
晏霁之给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心里真有点怨:你要做这件事前就不能先和我商量吗?当着满朝大臣的面,你向丞相请求还能只是代边境将士讨顺水人情那么简单吗?
嬴忱璧能放过这种机会吗?对了,如果今日是魏王坐龙椅,他就想不到,能如你的初衷只当是你向丞相请个求,可以嬴忱璧的城府和朝局手腕能想不到吗?!没见皇帝利用此事多能给自己做文章,太上皇心里再不情愿都得乐呵呵陪着演。
当然皇帝拿此事给他自己用过后必会给你大做文章,这甚至能盖掉你沦落风尘和陪我四年多的过往;明年郭皇后必得请辞,我都怕过两三年你就能被嬴忱璧推上凤座了。我给你排这场想争皇后凤冠的戏不是真想让你争啊,晋位皇后你还能离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