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秦川料想没人会拆台便壮着胆编:“陛下非但不同意,还想在郭皇后辞位离宫修行后让令愔夫人抚养大皇子,杭婕妤抚养二公主。陛下和贵妃争执,在争执中不慎说出贵妃是残花败柳,贵妃让陛下给她道歉,陛下死活不愿意。
士可杀不可辱呀,贵妃自觉可是陛下要封她做贵妃而非她向陛下谄媚求来的贵妃位,即使她非清白身进宫也必须得到与众后妃等同的尊严,陛下绝不能这样侮辱她,贵妃要求陛下必须道歉,陛下不愿意,跟贵妃闹凶了,贵妃就闹着要同归于尽。”
“皇帝?!”太上皇高声斥:“贵妃一个女人家,你哄哄贵妃又怎么样?”
嬴忱璧别过头不理会他爹,霍秦川赔笑打圆场:“圣人,是贵妃不懂事,陛下没和贵妃计较已是皇恩浩荡了;霍家会好好规劝贵妃,您先救陛下和魏王殿下吧。”
太上皇勉强嗯声,让国丈把贵妃请开。霍擎拄着拐杖由霍巨浪扶着上前商量:“娘娘,您看老臣的情面就给霍秦川三天吧,三天内让霍秦川劝动陛下给您赔个不是。”
“一天!”霍灵渠要求:“最多一天,就一天。”
“好,一天,一天就一天。”霍擎牲畜无害道:“既然谈妥了,娘娘您挪挪地儿吧。”
“让圣人单独过来吧,让我挟持住圣人。”霍灵渠防备道:“霍漓江已经耍过我一回了,我很难相信祖父你现在不是在耍我,我觉得很有可能呀,哄着我把皇帝放了就不了了之,你们又不是做不出来,我觉得我挟持住圣人比我相信你们有保障得多。”
霍擎板脸:“祖父能跟霍漓江一个德行吗,祖父能是没有信誉的老头吗?”
“看情况吧,眼前的情况,你们就是不能相信的。”霍灵渠清醒戳破,霍擎老太爷当即感到大受侮辱般谴责贵妃孙女:“贵妃您自个儿觉得士可杀不可辱,您岂能这样侮辱老臣?您要是不给老臣道歉并表示相信老臣,老臣绝不能罢休,老臣死给你看。”
“去死吧!”霍灵渠对呛,呛得嬴忱璧眼皮打哆嗦,围观的众大臣乃至连太上皇都觉得不可思议,贵妃真的是在对她祖父说‘去死吧?’没待他们多想,贵妃就道:“自家糟心烂肺的玩意儿谁不知道谁呀,我信你个邪?”
好多人舒口气想:真是霍擎养出来的宝贝孙女,就是知道她祖父是什么货色。
霍擎无缝隙接:“霍巨浪你给祖父去撞墙,不撞到你贵妃妹妹心疼你,你就不准停。”
霍巨浪:“……”我的无妄之灾啊,我不做这样的傻逼事。
好在霍灵渠及时解救堂哥的困境:“不用跟我装腔,我没兴趣看你们耍百戏。这样吧,其他人全部离开,让圣人给我和陛下做个和事佬,谈妥了,我就放人。”
这女人不会真想玩把真的吧?魏王真忐忑,假若她能把太上皇和嬴忱璧都关在铁牢里,她在外面守着堆火药和铜油,一发疯?这女人敢不敢发疯,他突然没底啊。
“贵妃!”嬴忱璧同样没底,他赌不起,因此只能迅猛截住事态,抢在最前控住情况:“这点小事劳累父皇已是我们的不孝,岂可再累及父皇忧虑伤神?此事,我们自己协商吧。你让朕思量两日,两日后,朕定会给个让贵妃满意的答复。”
“陛下若过两日就能给我交代怎会现在不能给我交代?”霍灵渠戳破:“过两日和现在能有什么不同?没有,你根本现在就能给,过两日分明是你的诡计。”
嬴忱璧无奈:“贵妃,你不能这样说风就是雨的,朕现在累了,没法想事情。”
“你就坐着能累什么累,何况只是受累又不是变傻怎么可能不能思考,你还能不是在耍诡计吗?!”霍灵渠推开木桶盖抓起把火药就往铁牢里扔,这犹如雨点般袭落的架势令众多看客们吸凉气也令魏王都要喊:“贵妃停手,你当心火把!”
“贵妃?!”皇帝嬴忱璧和他太上皇老爹同时高吼,穆国公霍秦川捂把脸,他被班丞相拽着跟侄女磨嘴皮很累了,累得都不想挣扎了,等皇帝算总账吧。嬴忱璧善后道:“父皇,都是朕骄纵贵妃太过累及您操心了,您放心,朕会管教贵妃,您和卿家们都回吧。”
“不行!”太上皇尚未表态,闹事的霍贵妃就扬扬火把叫嚣:“圣人不能走,你看看你,你整个儿就是个虚伪,你根本不能相信,我还是该跟你同归于尽!”
闹得太上皇都不得不吼她:“贵妃!你当心明火,你当你这是在闹着玩儿呢?!”
“谁说我闹着玩儿,谁敢怀疑我不是认真?!”霍灵渠扬扬火把叫嚣,再再抄火药往铁牢里扔还是不间断地扔,看得大臣们头皮发麻,皇帝头疼,晋王饶有兴味、魏王则懒得理了随她折腾,霍巨浪想管管被祖父拦住,霍擎老太爷淡定看。
太上皇只训皇帝:“皇帝?!还成何体统,传出去都要被番邦笑掉大牙了。”
“父皇息怒,朕即刻就把事情处理了。”嬴忱璧向父皇赔个不是再令贵妃停下,挫败道:“好,朕今夜定然把交代想好,明早给贵妃答复,贵妃把铁门打开吧。”
“既然你今夜能把事情想好,你作甚还要拖到明早再给我答复?”霍灵渠顺理成章道:“你就待在囚室里思量好,当场给我答复好了呀。”
嬴忱璧脑壳疼:“当着太上皇和众卿家们的面,朕岂会言而无信?贵妃莫再闹脾气了,朕保证明早会给答复,否则随你想做什么朕都不会阻拦,朕说到做到。”
“你有何不能在这铁牢里把事情想好再当场给我个答复?”霍灵渠狐疑地打量他几眼,忽然福至心灵:“你们是憋尿了是吧,我给你们只木桶,你们小解完再叫我。”
晏霁之霍然跳起吼她,魏王和皇帝差不多同时如触电般斥:“贵妃?!”
霍巨浪愣被逼得脑门浮出三条黑线,霍秦川默默苦逼垂泪,太上皇嫌得都不想再搭理,修炼得不错的大臣们保持没异样,晋王想调侃下都算了,这闹剧真没什么可看得了。
嬴忱璧真憋闷地应:“好!贵妃把铁门打开,让魏王和两位国舅离开,海啸和霁之留着陪朕议个对策。请圣人辛苦些,留在刑部看我们把事情解决了;让国丈陪圣人去堂屋歇歇,让众卿家们全都退下,贵妃也去歇会儿,朕拿定主意就派人去请贵妃过来。”
“你发誓,我打开铁锁以后你绝对不动,否则我就把火药点了,我们同归于尽。”
嬴忱璧疲累道:“好!朕不动,当着太上皇和众卿家的面,朕绝对不会哄骗贵妃。”
霍灵渠再琢磨下顾及得是否周祥,打算拿钥匙时猛然意识到:“不对!你会记仇,你会记恨我今日害你君威扫地,你定会秋后算账害我和我霍家,我还是该和你同归于尽。”
许多看客差点被贵妃这惊叫吓得心哆嗦,晏霁之心累啊,魏王也累,霍海啸都累了,连晋王和他们太上皇老爹都嫌累,她还想没完了吗?看客们瞧霍家老少都是张听天由命的脸,估计是随便了,让贵妃折腾完再收拾烂摊子吧。
嬴忱璧慢好几拍都没人出面替他安抚,只得自己打起精神陪贵妃磨:“贵妃胡想什么,朕岂会连包容爱妃这点胡闹的雅量都没有?朕绝对不会计较,贵妃尽管放心。”
“我不想放心。”霍灵渠拉过长凳重新落座,把症结绕回原点:“除非,你给我写份保证再请圣人写份为你人品担保的契书,当着我的面写,绝不能代笔还要盖章。”
嬴忱璧除非变傻才猜不出贵妃的意图,正经哄道:“贵妃,郭氏辞位离宫在即,朕盼着和贵妃再续童年未婚夫妻的缘,将来恩爱不疑携手白头,贵妃尽可安心。”
“呵呵,真假!”霍灵渠评价:“我信你个邪,我信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相信你。”
晏霁之真想怼她:你能不能顾及顾及旁观者的辛苦,我们嫌累啊不想再陪你耗着了。
正徽帝嬴忱璧点名叫穆国公劝劝贵妃,霍秦川慢悠悠跟贵妃聒噪被喝住,霍灵渠嫌道:“你让我大伯扯那么多废话作甚,要么同归于尽,要么你们父子写份保证。”
“好!”
嬴忱璧霍然站起,皇帝肃然庄重的姿态不禁叫许多人愣下,他郑重注视霍贵妃,在若明若暗的火光里帝王气魄浑然发散:“朕就送贵妃两份诏书,礼部听谕,正徽十年春办霍贵妃封后大典;贵妃诞下麟儿,皇儿满十岁,册储君!”
围堵的周遭霎时沉寂若死,人群中仿佛唯有跳动的心脏才堪以显示他们的存在。明暗交织的光影捕捉到人间帝王的威势将这珍贵影像刻进记忆的隽永里,是那么认真。
一些见证且铭记今夜的年轻禁军和官员们在多年后在垂垂老矣时偶尔又忆起,当年震撼下的疑虑又不得不变成震撼唏嘘:原来他们的君王是真喜欢霍贵妃,霍皇后红颜早逝,陛下竟空置后位三十多年。三十多年的沉重来追悼亡妻,谁能不信霍皇后是陛下挚爱。
当然,这是后话。
眼前他们还陷在震惊中难以回魂,比他们年长或心思深的大人们逐渐回神,虽然多数都还稳得住可谁能相信皇帝出自真心?大概一只手的数都没有的吧。
晋王讥讽,当霍家会信吗?霍家若能因此对你有丝真心都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穆国公想把这场当作皇帝的消遣,但即使是消遣,皇帝今后若真按这路子走,他发现他还是被皇帝给整不会了;他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太亲近他嫌肉麻,哎呀他受不了的。
霍漓江就没什么纠结的心思,该怎么接怎么接呗,霍海啸在猜皇帝有没有一丝真心?
魏王就相信嬴忱璧有一两丝真心,嬴忱璧是真有心想对霍家和贵妃好,他会脱口就说出治霍家的罪是他清楚他会对霍家好也愿意让霍家在他手中保持辉煌,哪怕他震怒要治治霍家都不影响他会保着霍家,因而他顾忌少了许多。
让贵妃误会他的心意了,这场表态也算是对之前贵妃质问的回应吧。
班丞相率同僚们请示太上皇意,太上皇若有所思,不过神情还算平和。
晏霁之背靠墙壁,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进片阴翳,浑如他整个人都陷在黯淡里。
霍灵渠同样被皇帝给整不会了,她振奋两回想对呛都觉得心慌撑不住,转向祖父求救;霍擎老脸笑起褶皱喊他太上皇女婿打趣:“女婿啊,您看陛下差点把我老头给吓死了。”
“寡人何尝没被皇帝吓到?”太上皇和悦道:“国丈有话就和皇帝说说吧,无妨的。”
“嗳,好。”霍擎老太爷甩掉霍巨浪,独自拄拐杖走到贵妃孙女身侧,对皇帝打官腔:“陛下您对霍家皇恩浩荡,霍家感激涕零不尽,您降下恩典欲册立霍贵妃做继后,霍家勉强还能接,然储君关乎社稷何其重乎,霍贵妃和霍家铭感五内但实在愧不敢当。
这真不是霍家不识好歹而是着实接不住您的厚爱,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老臣叩首。”
霍擎搁掉拐杖欲跪,霍灵渠连忙搀着祖父,皇帝嬴忱璧表明道:“国丈不必行此大礼,这不是朕对霍家的恩典而是只对贵妃,独独只因贵妃霍灵渠,朕才给出这两份诏书。国丈更不必把事情想复杂了,这其实就只是一个男人想对他喜欢的女人好而已。”
其他人:“……”……
魏王险些作呕,嬴忱璧居然还讲上情话了,他跟他认识三十多年都没这么无语过;不是他对他够清楚他都要怀疑这不是他第一回讲情话,不然他怎么就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
晋王同样吃不消,这皇兄二十多年都是冷漠范儿啊突然是闹哪样,故意恶心他们吗?
穆国公霍秦川真嫌肉麻,他要受不了了,皇帝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还让他怎么接招?
矜持啊!太上皇都被迫冒出点老父亲的心态,就想直接走人了不想看见这皇帝儿子了,你在私底下述衷肠不行么非得大庭广众?!他当年都没这么不矜持的。
众位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接着保持没异样。
霍擎老太爷很好地及时刹住:“是,老臣谨遵陛下旨意,老臣虽然是贵妃的祖父,但儿女情长这个事,老臣也不好代贵妃谢恩,老臣就不提这个事了。”他笑眯眯对孙女说:“娘娘把铁门打开吧,天黑了,圣人和陛下都该回宫歇息了。”
霍灵渠踌躇,皇帝善解人意:“朕还要给贵妃个交代,朕既答应贵妃,不能言而无信。”
既如此,霍灵渠思忖下就拿钥匙开铁锁,魏王和霍秦川霍漓江都走出囚室后,她想再把铁牢锁住时被祖父拦住,霍擎笑:“娘娘,陛下的信誉还能比不过这把铁锁吗?够了。”
“哦…好。”霍灵渠转念想应下,感觉空空落落没有安稳,她又揣把宝刀来抱怀里。
太上皇瞧着贵妃没再搞幺蛾子出来可算能告段落,当即率众离开。霍灵渠在队伍最末,来到监狱外的空地,在台阶坐下,此时天已黑而星月未出,夜空透着清冷孤寂。
霍漓江凑到闺女身边打量:“瞧你这德性,不像相信皇帝又不像不信,想什么呢?”
“想晏霁之。”霍灵渠揣着宝刀,喃喃低落:“刚刚我就好想靠在他的怀里。”
“我滴娘啊,你的姥姥,爹看你是真要没救了,皇帝对你讲情话比对牛弹琴还不如。”霍漓江嫌弃得给闺女扔包烤肉和水囊就走:“你就自个儿待着吧。”
仍然留在囚室里的三位此时同样得到份刑部奉上的热酒菜,刑部还送两条长凳来,四条长凳总算让他们都有位置能坐坐了。嬴忱璧抿口热酒,问:“谁有对策?”
霍海啸和晏霁之都装木桩,嬴忱璧点名:“霁之你说,别跟朕说没法子。”
“要么?”晏霁之取筷子沾酒水在破损的旧桌面写行字:陛下您禀告圣人,您查到昌隆侯将安西的七万铁骑收进囊中了。用水写出的字转眼间就消弭,但够皇帝看清楚了。
霍海啸瞟瞟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能读出来:你也太损了吧。
嬴忱璧沉吟片刻,同意了:“好,霍家去办,四月二十一早朝前朕会告知太上皇。”
霍海啸领旨,皇帝嬴忱璧没再滞留,站起来往外走,晏霁之走在末尾,迈出步又顿住,转头回望这张旧桌半响,他走回桌前,取出手绢用酒水淋湿透,拿手帕在刚刚他写过字的位置细细擦拭,擦过两遍,他把酒壶中的酒水全倒在桌面,又把这片桌面再擦遍。
“你谨慎得都让我有点毛骨悚然了。”霍海啸走回来靠在铁门打趣。
“焉知没有能人能让酒水写出来的字重新显出形?”晏霁之走到铁门前,淡淡道:“谁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窥伺,这串字若是外泄了可是要命的事,谨慎总归没错的。”
霍海啸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皇帝恭送过太上皇,带霍贵妃乘銮舆回宫,皇家禁军沿路举火把照明。行知仍似今早般混在人群中,他想看清楚霍贵妃的身影,终只剩忘忧两字消散在禁军远走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