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澜这句话并没有吼出来,沉声让愤怒被包裹在肌肤下,而颤抖成为焦虑的形态。
她不知道在场的人是不是都看向她,只感受到下颌僵硬,吞咽一口都生涩。
被咬得极短的指甲在手机胶壳上刮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让蓝色汹涌而出。
满脸横肉的男人只被这声吼叫镇住四秒,很快反应回来反击:“够什么够!摄像机!摄像机录下来了吧?社工对我撒泼!有人……”
“盘纬雄我警告你!”
“你之前已经和村委会签了不参与统一修路的合同,是具备法律效力的!”
代澜好久没有这般嘶吼过,好似积攒已久的委屈都随着字句磅礴而出,一时竟难以自控。
大脑有一瞬空白,再是寻回身体所有触感,嗅觉,听觉,还有心尖上无比酸涩的一点。
可争执向来不是自己强项,她的泪又隐约有失控的倾向,每一句话都捎上水汽,明明自己占理,也似乎差了些气势。
“这是两码事!”盘纬雄脸被逼得火红,和清冷阴郁的天完全两个极端。
他反驳,五个字震在地上发出巨响,余光瞥见几个村民窃笑,更是火上浇油。
“我是被你们骗着签的!而且现在我要单独修和你们统一修……这怎么能是一回事?”
心脏快从喉咙,从耳朵,飞出来,代澜怀里的文件被环死,手臂上被卡板硌出的痛将她的灵魂回召,让清醒理智停留得再久些:“就是一回事!合同上写了后续如果你想修,村委会不再负责……”
鼻子发酸,眼泪跟着就要从眼角涌出来,她还面向着盘纬雄梗着脖子,维持对吵的模样,丝毫没发觉一旁情况。
直到有人将自己温柔搂入怀里,她才从激烈对阵中摸到支撑,勉强的铠甲骤然溃散。
是高荔,手不断轻抚她的背,泪眼朦胧中望见温婉的漩涡,暴动的列车被握住方向盘,缓慢归于正轨。
代澜哽咽,就听宋汝然见缝插针:“合着你之前就签了合同,怎么有脸还向我们要重修的啊?”
先前不知道还有这层证据,代澜递出接力棒她就接过,奔跑成前锋。
盘纬雄忿忿,气势稍败一截,斜睨那头兴致勃勃的观众,不甘落下风:“我不管,我就要你们给我补这块地!”
“好,好。”
代澜没想到一直在最前静观其变还充当人墙的何子游这时突然又出声,在荒谬氛围里第一人发笑。
这场景似曾相识。
“摄像老师麻烦先关掉机器……”他回头有礼提醒,只是动作太快,转瞬间代澜琢磨不透男人的笑。
而回应他的是盘纬雄有些退却的“你要干什么不当着镜头说?”
“我刚刚帮你和涛哥说了,等等就带村委会的人过来跟你好好商量。”何子游不知何时掏出手机和吴楠涛紧急联系,举起来晃晃,勾唇明朗。
明明句句含笑,却似提钟在人耳边狂敲,警醒他别忘无赖的后果。
远处几个村民窃窃私语得有些烦人,窸窸窣窣穿过盘纬雄漏洞百出的防御。
“我特地帮你联系了县里的律师,保证能维护你的‘权利’,够吗?”
他故作关切,一身修长微微拢腰,柳眉尾上挑,倒有风流倜傥的那股劲,明明是平心静气,却纵起万般回响:“不够我现在再报个警,让警察来处理。”
盘纬雄憋了许久没再和村委会发火,不就是为了等这个第三方机会吗?
本意是想借由这次有摄像机或者粉丝跟着录制,好向村委会施压,掐着度为己所用,说不准节目未播先火还仗了自己的运呢。
可此刻见阵仗如愿变大,就连预想中的粉丝也一个都没有,他反而急了,满腔憋着气,却争不得半分:“你……你们这是什么破节目!敢威胁普通村民!”
倏然男人又作“无辜”状,貌似才想起什么重要事,颇为“善解人意”:“哦,不好意思,你还要打马赛克上电视来着……”
话毕,代澜视线紧随,目睹他垂眸前是荒诞风流,再抬眼冷若冰霜,将敌人无理无赖步步紧逼。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会怕你把事情闹大吧?”何子游将盘纬雄本就单薄的论点一一攻破,“现在早不是十年前了,大家都过了听风就是雨的阶段。”
“你确定你的所作所为不会走漏风声?”他要笑出声,斜眼瞥向那边看笑话的几人。
“真要录的话,你有这个胆量和底气面对舆论吗?”
死鸭子嘴硬,盘纬雄企图再争一句,却被何子游在下一秒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成年人了,不顾顾自己的脸面,好歹看看你后面还有个家吧?”
被讽刺的人目眦欲裂,然而何子游戳破的正是他不愿承认的痛处。
一层脸皮大过天。
似乎就连家也是次要。
“所以这摄像机,”他闭眼低头,似乎是又渡一次心头火,最后重新望向不远处的中年男人,利落下最后通牒,掷地有声,“你还要不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