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岌将空茶杯放在桌面,罗迎满上,他再度端起喝完。
脑袋里的痛,还有那股隐隐的燥热,都得到神奇的缓解。
僵直的身体活过来。
许岌重复一遍问题:“你说的是怎么回事?”
罗迎还在笑,那笑是一贯的人畜无害,弧度完美地让许岌怀疑他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
有种,伪人感。
许岌盯着罗迎,试图从他脸上辨别出别的什么神情。什么都没有。
罗迎站起身。
顶上的灯突然熄灭,光感线灯同一瞬间亮起,成为新的光源照亮整个空间。
他从上至下面无表情,望着许岌。
他的长相和江凛时可说是两种类型。他的脸型偏周正,气质明朗而有亲和力。
如果在街上问路,那他可能会是首选。
但现代社会无需向人问路。
线性灯不会照出影子。
他敛眉垂眸,整个人透出一股阴沉冷戾的邪气,浅棕色的眸里晕染出一抹讥诮。
那目光罩住仍然坐在沙发上的人。许岌觉得他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看着案板上的一块肉,一块任人宰割的肉。
他的声线很冷:“为什么留他在身边?”
一个和今晚的主旨毫无关联的问题。
许岌沉默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折身往外走:“安予在哪里?我接她回家。”
“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身后传来罗迎平静的声音。
许岌停住脚步。
面前那扇刻着繁复花纹的厚重大门紧紧闭合,严丝合缝。
“你永远也无法离开。”
许岌没有回身,右手从口袋里拿出终端,按下快捷指令,呼出报警电话。
无信号。
他收起终端,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转身淡淡道:“你想怎么样,说吧。”
整个空间陷入黑暗。所有的灯熄灭。
落地窗也调成了百分百遮蔽的模式。
许岌向后退了五步,将后背靠在门板上。他伸手去按门边的开关,毫无反应。
一片漆黑中响起茶杯碰撞清脆的声音,还有沏茶的水柱声。
他居然还在泡茶。
许岌问:“你是喜欢摸黑喝茶?”他问了一个滑稽的问题。
“不喜欢。”罗迎一字一顿地回应。
两人隔着虚无的黑暗沉默。
“你想再喝一杯吗?许岌。”
许岌藏在外套的手在终端的灯光键上轻轻抚过,皱着眉道:“不了,谢谢。”
“我建议你还是喝一杯,”他停顿片刻,“不然待会可能效果没那么好。”
许岌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杯茶里添加了什么。
关键是,什么。
罗迎的声音像一个开启的指令,几乎在刚落地的同一时刻,一缕怪异而奇妙的暖流,顺着最底下的神经爬上许岌的身体。
它轻拂过每一簇神经,融进细小的血管,和所有的感官细胞交缠相拥。
这只是表象,它的最终目的是夺去大脑对这具身躯的控制权,让人回归原始,臣服在生理欲望之下。
许岌沉默着感受身体内部的变化。他在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而他毫无办法。
好在,他注射了两支抑制剂。
因而在那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靠在身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时,他还能维持站立的姿势。
躲,不需要躲。
他将罗迎反身旋摔在地,膝盖压着罗迎的颈,开启终端的强光灯照住罗迎,道:“把门打开。”
罗迎浅色的眼睛在灯光聚焦下显出奇异发光的水晶质感,橡胶果冻一样剔透。
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眼球。
瞳仁微缩,他毫不躲避地盯着那光源,下一句出口的话仍然出乎许岌意料。
“你不应该和他有关联。”
许岌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是在哪儿——在抓那个偷拍犯的时候。罗迎当时也在,但他此时比那个男人还让许岌心生不适。
身后传来门向两侧打开的声响。
再无法顾及其他,许岌猛然撤了束缚,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向外面逃。
外面的漆黑和里面连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肩膀撞在硬如磐石的拐角,许岌痛得闷哼一声,骨头或许裂了。
每到这种时刻,许岌总会明确一个事实。他的生命中没有任何人能帮他。
没有。除了李澈。
但李澈已经死了。
他不应该来这里,不应该因为罗迎是所谓的“同类”,就理所当然地生出一丝信任。
真是脑子有病。
反胃,恶心,头痛,耳鸣,痉挛。
全身都在颤抖。
越绝望的境地,许岌就越是想笑。
很久以前被那些长辈拿棍棒抽打,他也忍不住想笑。
后来他离开那个家族独自生活,上了公立高中。
他趁着午休躲到偏僻无人的储物室发呆。门忽然开了,他以为是那些惹是生非的混混。
没想到是毫无交集的李澈。
这人递过他一瓶能量饮料,手指将他额前过长的碎发拨到一边,指背擦过他上午打架留下的伤口,说,不要哭了吧。
他当时没有哭,他明明在笑。他大骂李澈,王八蛋。
骂到第三个字的时候气堵住了,眼泪替代那哽咽的气息哗哗直流。
王八蛋。
他当时骂了一句这么幼稚的话吗?
沿着长廊他向前走,每一步都陷在湿透的棉花堆一般虚浮沉重。他费力地抬腿,往前面更远更暗的地方走。
回家。
很想回家。
回到那间小小的,温馨的,就算整整一个月的滂沱大雨,墙壁也不会渗水发霉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