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漉提心吊胆过了好几日。
白日估摸着裴仕卿上朝了,她才能睡沉了。到了夜晚,她把房门闩紧,在屋内琢磨怎样才能与裴仕卿和离呢。
于大人说,女子七出,便能和离。这条是针对妻子的律例,裴仕卿一则不愿将自己无子之事散播出去,二则他本就不放过自己,纵然七出全犯了,裴仕卿不告也无法和离。
夫妻不相安谐,也需夫妻双方皆上告官府。
只剩下,若犯下违律为婚以及义绝之事,官府强行解除其夫妻关系。
违律成婚...除非她与裴仕卿成婚那年,裴母谢世,还在母服期间娶妻。
成婚前,裴仕卿以母亲年老身衰为由,与兄长商议,不让裴母上梁京。裴父早逝,她又一直没见过婆母。
当初哥哥不就是看在他与云家同病相怜,才放松警惕。她只知裴仕卿是鄂州人,至于是哪个县哪个乡,她还真不知,这也没法托人去他家乡打探。
义绝之事,是夫妻任一方殴打杀害对方的亲属,以及夫妻亲属相互之间的杀伤等行为。云、裴两家人丁稀薄,想打也打不起来。
怎样才能与裴仕卿和离呢...
‘呜啊’云漉打了个呵欠,这几日黑白颠倒,不行了,她好困。连着几日裴仕卿都不曾出现,应是不来了...
云漉迷迷瞪瞪睡着了。
她梦到了云辀。他们回到了眉州,她在花林间与蝴蝶追逐嬉戏。哥哥于河边钓鱼,看着她快乐的身影,面带微笑。还有豆包...豆包跟着她还有哥哥一起回到了故乡,那般安逸和谐...
她闭眼伸出手臂,在桌案上扫荡。
‘啪嗒’烛台落地,惊醒了云漉。
“裴仕卿!你别过来!”云漉睁眼大喊一声。
云漉迷迷糊糊地望向木门,还好,门闩未动。
她直起身子,另一只手臂枕麻了,揉揉酸麻之处。
云漉边揉边回想方才的梦,真不愿醒来。对了,豆包!
豆包跑进她的梦中,是不是豆包也想她了呢!
若全先生待他太好,被他发觉富家生活这般美妙,不愿跟他这个贫穷娘亲回来,那如何是好!
不行,她收拾收拾,即刻去霍宅,提醒豆包他还有娘亲呢!!
——
云漉拎上豆包最爱的小鱼干,这些都是云漉平日给豆包晒好的猫粮,得好好贿赂下豆斥候。
当她出了门,却犯了难,看着来往的马车、行人...她如何去呢?
霍宅离棠月坊有点远,那座宅子离皇宫近,她所住之处乃平民里坊。
若走去,到那,估摸天黑了。
云漉叹气,只好忍痛出钱坐马车。不行不行,马车太贵,驴车?骡子车?牛车?
去租铺瞧瞧,挑个最便宜的。
云漉刚走两步,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
云漉看着少年的脸,歪头道:“湘戎?”
“云姑娘,你是去霍宅吗?”
“是...是啊。”
“恰逢我经过,正要回霍宅,不如小的送云姑娘。”
云漉唇角抽动,还真恰逢啊。
云漉踩上踏凳,与拉紧缰绳的湘戎平视,她幽幽问道:“湘戎,你是不是一直跟踪我?”
湘戎眼神清澈,不解道:“姑娘,何故此言?”
“你少装,上次伯伯送我,他送我到这儿,并非停在裴宅大门,我问他,他告知我是你说的。加之今日,怎会这般凑巧,我要去霍宅,你便出现在此了。”云漉眼尾上扬,唇角蔑笑,一副‘被我捉到了’的神情。
“云姑娘,您是梁京有名的窝囊夫人,被赶到裴宅东北角众所皆知,小的稍微一打听,便能找到您出入的窄巷。今日确为凑巧,您看...”湘戎从怀中掏出账本,“主君派我去点铺席和收账。”
云漉听见‘窝囊夫人’四字,小脸泛起红晕。又瞥了瞥他手中的账本二字,自知有亏,有些无颜以对。
可她是谁!她是云漉!怎能让个小毛孩羞得无言的。
云漉眼眸一沉,下颌微抬,以长辈之姿教育湘戎。
“湘戎,看你还小,是不是近日在学习文字?姐姐今日教你,窝囊,有时是一种智慧。文字博大精深,若你只是理解表面意思,那你只能学到皮毛。”
湘戎原本不将她放心上,不是主君吩咐,他才懒得整日盯着这个爱哭鬼。但是,听她此言,湘戎顿感开悟不少,眼神从敷衍转向崇拜。
云漉见状十分满意。
湘戎还想再请教,云漉拨开他径自进了舆内,‘啪’地关上舆门。
湘戎抠抠脑袋,云姑娘,窝囊吗?
——
湘戎拉紧缰绳,‘吁’地一声,马原地踏蹄。
云漉下了马车,视线四处飘散,心生局促,湘戎不知她为何倏然怪异。
因为云漉忆起上次,霍擎北夹住她双膝,给她抹药的画面。
她与裴仕卿还未和离,该与其他男子避嫌才是。
云漉瞟觑湘戎,试探问道:“霍大人今日忙否?”
湘戎点点头,“主君不在家。”
云漉心里长舒气,神色轻松不少,畅快道:“走罢!”
湘戎摇头,瞅她欢快的背影,阿耶说得对,女子的心比海深,变得比天快。
“云姑娘”
云漉左右探看,躬身拜礼的仍是上次的小厮们。
他们不怕邻户听见吗?想必这边住着的皆是高官贵戚,若被有心人听见,她这‘窝囊夫人’不日便传成‘红杏夫人’。
届时,裴仕卿借题发挥,把自己说成为了家,忍下她这个无耻荡’妇的行径,也不愿休妻。整个梁京城皆为同情他,而她别想再出裴宅一步,她出去一步,定被烂菜叶活埋。
云漉朝他们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已嫁为人妇,你们唤我裴夫人即可。”
“云姑娘”
“来,跟我一起说,裴夫人”
“云姑娘”
“裴,夫,人”
“云,姑,娘”
“...”
云漉转头同湘戎说道:“再教你个新成语,油盐不进。”
湘戎迷惑,“油、盐,不,进?是何意?甚东西是油盐不进?油和盐都进不去,那不是石头吗?”
他追上云漉,“云姑娘,油盐不进是石头的意思吗?”
云漉颔首,“是,孩子,你颇有慧根,好好习书,将来定比你主君厉害。”
湘戎害羞地垂下头,抠抠脑袋,“真的吗?小的觉得主君是最厉害的人,小的哪比得上啊。”
半响无人回应,湘戎抬头,前面的女子在桃树下,踮起脚尖,伸手欲折摘一朵。
湘戎走近她,“云姑娘,需要小的搬来踏凳吗?”
云漉不语,跳起来攀折下一朵,回头对湘戎晃着桃花笑道:“我摘到了。”
云漉望向满院的桃花,不禁张大嘴巴,“上次心系豆包,未发现霍大人在宅中种了满院的桃树啊!我的小院只有一棵呢。”
粉雾裹胭柔化了庄严的宅子,春风轻拂,点点桃花在春阳下摇曳,似娇俏的姑娘灵动的舞姿。
云漉不舍的走,包袱里鱼干的腥味钻出来,提醒她该去看豆包了!
云漉将桃花别进发中,心里与桃花告别,继续往偏院走去。
云漉走至马厩,不远便瞧见了豆包睡在石案上舒服得晒太阳。
“好小子,果真是过上了富家公子的生活啊!娘亲来了,都不来迎我!”云漉小声嘟囔着。
“豆包!”
豆包听见熟悉的声音,立时睁眼,从石案下一跃而下,直奔云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