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裴宅的路云辀刻骨铭心,他直奔裴宅。
因惦念妹妹,在凤翔的无数星夜下,画了一张又一张裴宅舆图,他担心自己淡忘找回妹妹的路。
云辀延都城内行马之路飞驰,想到他忽而出现云漉眼前,她定又哭又笑,抱着他不放,嘟囔着让他讲边境故事,思及此,云辀不自觉唇角噙笑。
须臾眉宇间又现忧思,若是妹妹瘦了,强颜欢笑,他只好罔顾朝廷法度,持剑逼向裴仕卿。
能让他黑化的只有妹妹,此刻他是这么以为。
离裴宅越近,云辀的心越不安定。到了裴宅,他一把拉住缰绳,马儿嘶鸣,在嘶鸣声中云辀看见了破败的‘裴宅’牌匾。
一时天地混沌晕眩,是连夜赶路累花了眼罢。云辀闭上眼睛,内心默念云漉的名字,再睁眼时,天塌下来了。
牌匾歪倒倾斜,门上封条刺眼得紧,心中钝疼...
怎会,裴宅怎会被封,漉儿呢?裴仕卿呢?
云辀恍惚间下了马,随意抓住某个路人衣袖,强行镇定道,“请问,裴家发生何事了?我回来探亲竟不知裴宅...”他声音有些颤抖。
路人见他风尘仆仆也掩不住的清风霁月,眼中清澈,便好心回道:“这家主人斩首了,原来三年前矿山坍塌背后的罪魁祸首是这家主人。圣上震怒,立时砍了他的头,连下了好几日春雨,今年收成算是稳了。贪官就该死!”
云辀闻言骇然,他是被妹婿裴仕卿所构陷?那云漉!!他顾不上自己被诬告之事,他只想知道云漉现下如何了??
当妹妹知晓是她夫君陷害他时,她该多无助,她会不会做傻事?会不会被牵连,云辀不敢深想...
裴仕卿已斩首,说明证据确凿,云漉岂不是凶多吉少!!??
“他夫人呢!!??”
云辀攥紧了路人衣袖,路人斜睨云辀忽而激动的神色,想必是妻亲。
路人蹙眉扯掉他抓自己的手,“这贪官被处斩时,身边有几名女眷一齐行刑,是不是他夫人无从得知了。”言罢拔腿便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圣上为做天下表率,不曾建那劳民伤财的行宫。众多百姓却因贪官死于非命,数口之家破碎,民生凋敝尚未解决,又少了许多徭役,国力愈发衰弱,诸多后果定惹得龙体震怒。
云辀顿觉天旋地转,妹妹难逃一死,云漉人头落地...不!不会!他妹妹不会离他而去!
他泪眼朦胧地望向门楣上方歪斜的牌匾,耳边嗡鸣,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为何不再快一点,为何要离开梁京,为何同意妹妹与裴仕卿的婚事,他为何要做官!!
云辀仰天长啸,恸哭流涕,行人闻声被他悲哀的哭声所感染,哎,又是一个可怜人。
不!云辀擦去眼泪,他不相信!没有见到漉儿的尸体,他便不信妹妹已经香消玉殒!
模糊眸色逐渐清明,有没有被牵连,问谁都不准。他抬首望天,金乌璀璨,不如直接问圣上!
云辀换上官服连夜进皇宫。
亥时,熙明帝正于华勤殿批阅奏折,听闻云辀前来觐见,惊得朱砂一歪。
这么快便回来了?他放出召回云辀的消息才多久,云辀是飞回来的吗?
奏章上显现歪曲的粗撇,似是要将上奏之人斩首般盛怒。
林德元目不斜视,这奏章会不会生出误会。
熙明帝默默盖上奏折,朝烛柱敲了两下,林德元低首疾步退出殿内,他示意公公们离开华勤殿,剩他一人守候。
片刻,熙明帝唤林德元进殿,那本奏章不翼而飞。
“让他进来罢。”
——
此时漉宅乌泱泱跪倒一片,奴仆们瑟瑟发抖,霍擎北扶额遮挡猩红双目。
“怎么逃的?”
奴仆们从中听出了主君强烈杀意,抖若筛糠,好几个经受不住洪水猛兽的压迫,当即昏倒,没了气。
桃然是云漉的贴身丫环,心知愧疚难当,颤声将鲜花一事告知主君。说到奴仆们用食后昏睡过去,桃然的声音逐渐飘散。
霍擎北仿佛置身南疆,眼前皆是贪得无厌、满脸挑衅的蛮叛,幽明漉宅变作血腥四溅的山林。
他闻到山林间的血才感知些许暖意。
忽然血腥味散去,霍擎北体内的血随之流失,冷意爬满全身,比南疆雪山更寒...
桃然提及‘云姑娘’,霍擎北的元神便回至肉身。一旦‘云姑娘’消失,他又身处戾气横生的南疆山林...
元神在霍擎北脑中不断拉扯晕眩,云漉嬉笑怒嗔似冥冥之音,时大时小,萦绕上空。
“霍擎北,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不杀我便离开你,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哈哈哈哈—!”
云漉不见了,那抹阳光消散,剩下无尽黑夜,痛...霍擎北心.口.爆.裂。
“别走,别走,漉儿,我这就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就出现好不好!”
一颗红泪坠落。
“喂!小孩!不准扔他石子!”
“哪来的多事精!关你何事!”
“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他爹与他丈母娘有染,生下他这个不伦不类的怪物!宋章,你唤亲娘是娘呢?还是外祖母呢!哈哈哈哈哈!”
“你爹的夫人都羞愧自戕了,你不躲在家中,怎么有脸出来啊!”
“都闭嘴!我问你们,何为怪物?他长了四只眼睛五只胳膊六条腿吗?”
“...”
“他可曾害过你们??”
“...”
“所以啊,他爹之事与他无关,更与你们无关!这一切也不是他的错!你们没资格扔他石子!相反,为泄私欲,你们借此欺辱他,你们才是怪物!你们应向他道歉!若我再见你们欺凌他,我便搬起这个大石块砸死你们!”
“啊——!娘亲,有人要砸死我!”
云漉一手牵起小宋章一手牵起漠然脸色却心胸震荡的霍擎北,眨眼道:“两位公子等着挨打啊,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