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漉浸漫泪花的眼眸盯凝发疯的慕雩兮,阴鸷暗瞳却盯着她不放。
“哥哥他撑不了多久了,雩兮,我们走。”豆大的泪珠如大雨坠落,每一滴如山崩滑坠的石块,砸进霍擎北的心,粉身碎骨。
连慕雩兮都知道朝他泄愤。她什么都不做,宁愿战栗着身子,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强迫自己冷静。
她是不是已经认定,云辀伤成这样是他害的?所以她不敢面对,也不敢质问他。娇俏容颜上害怕尽现,身形恍惚,无助得凄凉。
深锁云漉躬身的身影,颤抖的手不断替云辀擦拭血迹。像一朵枯蔫的花儿,垂弯了花瓣。盯着她的凤眸狂风涌动,内心遭受寒风卷起无数冰锥刺穿,眉心皱的厉害。
与云辀决裂,这一步,他不得不走,迟早要走。
只是刚开始,为何他便无法承受了。
“漉儿—!”
“主子,郑相来了。”
霍擎北倾前的身躯渐渐回直,眼睁睁瞧着云漉随灯架垂地的褴褛破衫踉跄走远。眼底风残云涌缓缓消失,继而换上雪山寒骨的淡漠无情。
郑相朝霍擎北走去,经过云漉身边,那双精明又掩盖得极好的老眸稍稍停留在伤痕累累的云辀身上,下意识望向不远的霍擎北。
周身寒凉。
郑相眸瞳紧缩,模糊了前方的霍擎北身影,攫锁一旁伤心欲绝的云漉。
郑相心中哼哧,霍擎北不是爱惨了云辀的亲妹,却眼睁睁看着云辀被打得半死不活。他瞧着霍擎北的面色,云辀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似的,甚至比平日更冷酷无情。
难道探子的消息是假的?
在并州他们二人以夫妻之名,不顾性命对抗山匪和敌军,匡救并州百姓,这么大的事可瞒不住。
可见经过生死的情感也无法阻挡霍擎北直上青云之路,郑相对霍擎北又欣赏几分,够冷够狠够绝。
这样的人坐他的相位,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阴狠心毒,霍擎北的下场不见得比他好。
霍擎北屡屡立功,又安排在他之下,北熙帝扶相之意昭然若揭。
圣上为推行新政,该清除的都除了。时机已到,由他推波助澜一把,便能功成身退。
近日传出霍擎北要提出新政,逼得他不得不提前禀报。他的新政内些许疑虑还未解决,可他顾不上了。
没发现便无问题。
谁知云辀立即跳出来,一针见血地戳破其中弊病,无差别攻击每一条,谆谆告诫北熙帝不应做一个急于有功而贪富强的陛下。北熙帝当时便怒了,气他当众戳破帝心。
云辀执拗,堪比倔驴。霍擎北以新党之首对抗朝堂像云辀这般倔强的旧党。只会斗得你死我活,而北熙帝在制衡下完成自己的丰功伟业,踩着血流成河留下千古明君的美名。
“云大人如何?”郑相走近霍擎北,凉薄神色换成关心之态。
“圣上仁慈之名岂能毁在斗筲之徒身上,自然无性命之忧。”
郑相心中微微震惊,霍擎北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云辀被打得皮开肉绽,正半死不活的躺着呢,居然说得出无性命之忧,还骂他是气量短小,目光短浅之人。
即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难道他与云辀妹妹是假的?还是他本身绝情。
郑相困顿丛生,却在霍擎北面前劝解道:“云大人为民所思,圣上仁君定生同感,只是言语激烈了些。”
“哼,此等宵小只会误了大计。下官还有事,郑相告辞。”霍擎北摆袖离去。
郑相眼眸微眯,云辀性直,不是真情实感演不出朝堂上那般慷慨激烈,北熙帝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但是霍擎北,这么快翻脸不认人,立时与云辀划清界线,反倒疑云重重。
他在朝多年,对人第一次生出无力之感。
是他老了么?
不,不是他的问题。是北熙帝将他藏太久,霍擎北初出茅庐便下放南疆,回朝不久还未了解此人,朝堂接二连三风云大变,来不及反应,时以至此。
仿佛一切都有人在背后强推着走。
圣上示意他打探霍云二人虚实。照此情形,二人必决裂。但他也摸不准,还是照实禀报,看圣上作何想。
——
回到云宅,云漉日夜照看云辀。
连着几日睡不到一时辰,眼见云辀的伤好起来,云漉日渐消瘦。
伶月瞧着心疼,劝说云漉休息会,云漉应好。时间一到她照常去换云辀背上的药,换了药又去磨药材,熬药汤。
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而云辀只有在用饭时,被云漉唤醒,用了些汤食后又昏睡过去。
慕雩兮日日来云宅探望云家兄妹,手中总是提着大包的珍稀药材和丰富饭食。
走之前,慕雩兮望见忙碌的纤瘦背影心都揪紧了。
“漉儿。”
云漉回头,放下药炉拍拍手,朝慕雩兮走去。
“慢点儿!”慕雩兮扶住她虚浮的身子,撩开她额前碎发,抚摸她瘦尖小脸,眸中渗起了雾气。
“你也该好好休息了。你看你眼下乌青,唇无颜色。你医好云大人,结果自己病了,伶月又来照顾你,云大人心忧你,何时能了。”
云漉刚想应好,被慕雩兮打断,“莫要敷衍我,我知你嘴上应好。可那些饭食你吃了多少。我瞧你哥哥的伤愈合许多,已经长出新肉了。受了这么重的伤,面并无凄白,便知你用心至极。反倒是你,别给我病了。听我一句,今日早些睡,好么?你再不睡,我就在你饭食里下药,或是打晕你!”
毫无杀伤力的要挟显得娇媚人儿灵动生趣,云漉微微展颜,点头道:“听你的。”
慕雩兮心里落下巨石,“我让伶月盯着你!好了,时辰不早了,我回府了。明日再来。”
云漉颔首,“哥哥等会要换药,今日我便不送了。”
慕雩兮抱了抱云漉,怀中娇人瘦骨嶙峋,不由地叹气。
走出云宅,高大身影忽现挡住慕雩兮的去路。
“她又没吃?”
慕雩兮听他冷死人的声音就生气,“我是没法了,你有本事你去哄啊!躲着算什么事。在门外站许久,也不进去瞧一眼。别别扭扭,奇奇怪怪。你们朝堂上的事情与她无关,为何要折磨她!你知道她瘦了多少么?我抱她,她的骨头硌着疼!真是越说越说生气,不想看见你!以后我不会帮你带任何东西了!哼!”
抿紧的菱唇已是忍到极致,漉儿瘦了,他想象得到,她现在是何模样。在并州她为唤醒他一剑穿身,纤弱身形似随时消失般。心又被大手攥得喘不过气,猛烈而又强劲的窒息。
嗜血症不是好了么,为何喉中腥味复起。
凤眸轻落,身形晃荡,霍擎北赶忙伸手撑在墙上,稳定身躯。
“主子!”
湘戎上前便要扶,霍擎北摆手示意他不用。
掌心嵌进布满密密麻麻小石子的墙,她与他仅一墙之隔,他的脚步却如同千斤重,始终走不进这间屋子。
霍擎北从药味中闻见云漉身上独有的香味,云漉躬身挑拣药筐中的药材,每挪一步,霍擎北跟着挪一步,石子划破掌心,红血顿时下坠,染红石尖。
挑拣的指尖一滞,云漉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她直起身子,双眸盯墙。
二人隔墙对望,看着彼此。
——
次日,国公府。
阿音抱来药房伙计送来的药材,“小姐,您的药,马车也备好了。”
慕雩兮接过包袱,“走罢!”
“去哪。”
沉闷有力的声音传进屋内,出门的慕雩兮撞上苍苍两鬓却仍身姿矫健的国公爷。
阿音看着来人心道“完了”。
微微凹陷的眼窝反衬慕颐的目光明锐,慕颐双臂扣身后,气势威严,仿佛空气变得稀薄,万分压抑。
“阿耶,孙女的朋友受了重伤,我得去看看。”
慕雩兮说着便跑。
“站住!”
慕雩兮抱紧药,艳丽的娇容书写不安,“阿耶,您找我何事?有事儿等我回来找您,好不好?我向您保证,送了药即刻回府,不耽误一刻钟。”
慕颐沉步到慕雩兮的面前,瞪她道:“去找云家兄妹?”
慕雩兮先是不语,慕家出身世家,她知道慕颐看不上寒门子弟。拘谨的眼眸趋向黯淡,小声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