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那黑影跑得那么快,原来是他儿子做的。
然而厨房并没有老头的影子,景暄和便派人抓了他儿子,又从盘石口中得知父亲今日出去了,带着一把刀子。
今日正是放榜的日子,会有状元游街,盘老头定是去街上,想要对进士们不利。
景暄和便立马带人赶到了街上,暗中保护汪常青,终于在某一处拐角看到了盘老头的影子。
在北镇抚司的狱中,她第一次直面了盘老头和他儿子。
盘擎磊坐在地上,失声道:“五十年过去了,我老了,我真的老了。”老头重重咳嗽了一声,“可是我不甘心啊!为什么我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连最简单的秀才都考不上,顺天府的能人太多了,我本来踌躇满志地想要闯出一番天地,到头来,却只是别人脚下的一颗石子罢了!而那些人呢,年纪轻轻,第一次就能中进士,为什么啊?他们凭什么啊?!”
老头固执地说:“而且,他们还人品低劣——我亲眼见到冯旷调戏侍女,许熙瞧不起寒门学子,他们都不是君子啊!为什么上天那么偏爱他们,给了他们如此顺遂的人生,这不公平啊!而我呢,勤勤恳恳了几十年,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到最后,只是春晖园的一个扫地翁,什么都做不了!我这一辈子反正已经毁了,那还不如也毁了他们的命!”
“可是汪常青呢?他没有做过冯、许二人做过的事情,为什么你还是要杀他?可见仇恨的火焰一旦烧起来了,就会呈燎原之势,最后把你自己也烧成灰了。”
盘擎磊嘴唇颤抖,最后捂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景暄和又对盘石说:“你是个孝子,看到你父亲难受,所以你想帮他,却助纣为虐了。”
盘石望了身边的阿爹一眼,缓缓道:“我不想见到父亲这么痛苦,他想杀人,我便帮他!”
景暄和叹了口气,说:“人啊,还是不能走极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既然不是读书的料子,何不考虑其他的生计呢?总好过一条路走到黑啊。我曾误入了畲族隐世村落,盘老头,你可知道,你母亲一直都在石碑边等着你,一直到死,她都希望你回去看她一眼,可是她到了生命的尽头,还是没等到你……”
盘擎磊听到“母亲”二字,突然热泪盈眶:“我也想回去啊,可是母亲告诉我,我是全族的希望,必定要光宗耀祖才能回去,我就这样昼夜苦读,一天也不敢休息……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实在不知怎么跟母亲说,她的儿子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也许在村子里还算出类拔萃,可若是到了顺天府,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海水,谁都比不上!更别提光宗耀祖了!”
景暄和静默不语,只觉得唏嘘不已。
寒门难出贵子,这是每个时代都或多或少存在的问题。
个人的力量有时候很渺小,“人定胜天”,“天道酬勤”,有时候很难做到,唯一能做的,便是学会转弯,不要走极端。
景暄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说:“你为何能指挥虎坊的白虎呢?我不信天下有这般巧的事情,虎坊中帮你的人,到底是谁?”
盘擎磊一楞,只是木然地抬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
经此一事,汪常青自觉又欠了景暄和一个人情。
他本想去和景大人道谢,却碰见了徐学士府上的小厮,说大学士有请。
他与徐学士都是雅士,便约在鹤鸣酒楼见面。
汪常青还听说了一件喜事,自己马上便要调任大理寺,成为欧阳明允的门下,也算全了他追随于景涟脚步的初衷。
酒过三巡后,徐学士终于暴露了真实的意图。
他哈哈一笑道:“小女名叫徐芃敏,二八年华,也算是才貌动人,听闻琅玕还未娶妻,不知是否想与小女见上一面,也算是全了一段好姻缘啊。”
“琅玕”是汪常青的表字,取自欧阳詹《题华十二判官汝州宅内亭》:“新柳绕门青翡翠,修篁浮径碧琅玕。”
不知怎的,汪常青突然就想起如意姑娘跟他抱怨过,徐小姐苛待于她的事情,心中对这位颐指气使的千金小姐自是没有好感。
也不忍拂了徐大学士的面子,他款款道:“徐小姐自然是天底下第一流的女子,可是汪某不才,还未有娶妻的念头,只想将心思全部放在公务上,再说了,汪某刚刚入仕,着实没有闲余的时间让徐小姐红袖添香,恐怕辜负了小姐啊。”
徐大学士道:“琅玕这是哪里的话,俗话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也没有冲突啊,想当年,我便是先娶了夫人,再入仕途的,这些年有夫人在侧,也算是与她鹣鲽情深,是个慰藉。”
汪常青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汪某也不敢欺瞒于徐大学士,在下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只是她还不知,但是汪某既然认定了她,必定不会放弃。”
“原来如此啊。”
徐大学士有些郁闷,不过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既然他心意已决,便随他去吧。
此时在闺阁中的徐芃敏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也不知是谁在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