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马耶夫岗前线距离村落有2公里左右,但无穷无尽的炮火就仿佛在耳边那样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那里是整个斯大林格勒的至高点,不管谁占领了那里,只需把大炮往小丘上一架,那么整座城市便会一览无余地收入眼中。
邱小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一点都睡不着觉,度日如年的时间让她在心里默数,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小时,其中炮声停止了12次,在她每一次认为会结束的时候,又出其不意的响起。
现在,马上就要天亮了。
她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山岗上,苏第13近卫师已经要彻底打空了,德国人的补给后援也所剩无几了。
空气里隐隐飘来血腥,那味道让她再次泛起恶心。
她从床上起身,扶着屋外头的墙角吐了很久才缓缓直起身,手掌不由自主的覆上那还略有些平坦的小腹。
这个孩子来得虽不是时候,可却比前两次更加折腾人,光是头晕恶心一天内就已经不下数次了。
再面对苏联大妈偷觑的目光时,她庆幸他们没有拿起一把镰刀冲出来砍死她,这已经是上帝的仁慈了。
邱月明提起一只水桶,来到井边,她想打点水上来漱口。
然而,在舀起半勺水后,有什么东西突然滴落到了水中,晕开一丝殷红。
她摸了摸鼻底,粘上冰凉的液体,在晦暗不明的天幕下隐隐瞧出是血。
她的心里一楞,迅速用清水擦拭过后,果然又瞧不见了血丝。
她按下多心的疑惑,放下水盆重新回了屋里。
清晨的时候,苏军用一批批的鲜血与尸体铸就了对德国人的第一次反攻胜利。
第四军的撤退工作准备得非常仓促,为防止苏军追击,霍特将军下达了焦土命令,即在德军占领过的地区实行范围性毁灭,力求不给苏军留下任何掩蔽与资源。
所以德国人冲进村庄的时候非常突然,机枪声将男女老少们吓得尖叫,他们抢走村子的食物,将村民笼罩在弹雨下,有人中弹身亡,也有人负伤逃走。
邱月明躲在稻草堆后,此时此刻她想不起任何一句求救的德语,失败早已让德国人变得疯狂,丧失了本性。
大妈缩在墙角,捧起那只金表,用俄语颤颤抖抖地向面前的士兵说着什么,然而士兵什么都听不懂,他一把抢过金表,然后毫不犹豫地打死了这个无辜的老妇人。
之后火苗很快顺着麦秆烧起,升起大片浓烟,邱月明从稻草堆后跑出,她捂住口鼻,可周围断垣残壁一个个倾塌在她逃跑的路上,火光也将视野堵住,看不清路径。
直到远处传来“乌拉”的声音,她隐约瞧见了苏联红/军的旗帜。
明晃晃的金色镰刀映在飘舞的红旗上,军队沉重的步伐声正向着村子的方向而来。
她仿佛燃起了希望,正准备向红/军处跑去时,一枚炮弹却从那里砸了过来。
在火与风呼啸着从面颊扑过时,有人从身后一把抱住她,扑落地面后迅速打了几个滚,避开了爆破的威力。
她就从生死线上被险险地拉了回来。
“亲王……”她惊诧之下,立马起身,在看到他的手臂流了很多的鲜血时想去帮他包扎。
“后退!”他不顾伤口,一把将她推往身后的队伍吼道。
苏军已然追了过来。
猛烈的子弹穿过空气,从头上掠过,邱月明躲在掩物的角落,盯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苏军渐渐踏破德军的阵地,反坦克跑特有的击发声开始响起,一梭一梭的落在德军的装甲上。
最终,在西格蒙德指挥的这场断后战,由于下达的命令过于临时,导致了他们最终被围困在苏军的包围圈中。
一切本不该发展成这样,就在部队撤退的一小时前,他还和霍特将军发生了争执。
“我曾经以为这样野蛮的古老行径在我们步入生产化的时代时已然消失,却没有想到它居然真的发生在了我的眼前,换句话说,对平民的屠杀起不到任何征服的作用,只会激怒苏联人对我们更强的反抗意识,所以,尊敬的将军阁下,我必须说我为德国军人执行这样的命令感到悲哀以及耻辱!”
“西格蒙德,你应该知道军人的天职是以服从命令为主,而德国军人的骄傲则更是以服从元首的命令为荣,如果你无法做到这些,那么该反省的人是你!但我必须提醒,这绝不会是最高统帅部的责任!”
霍特言辞犀利的批评了他的反对,并拿出了10分钟前经由文尼察统帅部的电话记录,事实证明,焦土政策确实是经过凯特尔同意的命令。
“你应该还记得布拉斯科维茨将军。”霍特说。
那曾是布劳西奇的得力助手,然而因为他提出了对希姆莱特别行动队的反对,被远派到了法国的比利牛斯山脉,断送了大好前途。当然,和他类似的还有法肯豪森,在比利时出任一个傀儡总督。
毫无疑问,这些反暴力的人道主义言论在国社党的心中,被讥讽为拥有“救世军”思想的傻瓜。
“作为一名党/员,我们必须毫无条件地支持元首的决定,这是我们入/党时的宣誓,也是为帝国奋斗前行的唯一目标!”
霍特语劝说他,然后闷闷地灌下了一口杜松子酒。
“你受伤了?”西格蒙德从前线回来的第一眼便发现了她怪异的走路姿势。
如今他们正滞留在德军最后的根据地,一家废弃的厂房内,而这里除了邱月明,还有一些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大都是老弱病残,如今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反倒成为了双方的人质与牺牲品。
而对于西格蒙德来说,在这场战争中他留给霍特的撤退时间已然达到,可如今,他们却被层层叠叠的苏联人包围,就在这间厂房的600 米开外。
这也让西格蒙德意识到,他想要带领这最后一支连队突围出去的希望有多么渺茫。
“刚才火太大了,被一根燃烧的木头给烫到了。”
“我去看看有没有水源。”
“不用——”没等邱小姐拉住,他就已经出去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提着一桶干净的清水,而邱月明正小心地卷起裤腿,然而粗粝的麻布已然粘黏在了皮肤上,此时连着皮肉的撕扯,格外疼痛。
屋子内的柴火在霹雳巴拉作响,清水已经被烧沸,这里没有消毒用品,只能以热水擦拭。
邱小姐纤细的手指头拧干湿哒哒的棉布,那是从她裤管一截扯下的。
此时她正细细地擦拭过被烫伤的创口,可怖的烧痕映在光洁的皮肤上格外骇人,但也映衬得她更加白皙温柔。
其实,在欧洲,女人裸露身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无论是性感的礼服裙,还是卢卡斯.卡拉纳赫的裸/女,这些无一不代表至美至真的艺术,极少会有人把它们和欲望相联系。
但亚洲女人是一个例外,在许多来自东方的传说里,保守的中国女性一生都活在层层叠叠的丝绸下,很少会有裸露身体部位的时刻,所以她们总带有一种神秘的色彩。
西格蒙德见过很多次邱小姐穿旗袍,穿礼服的姿态,那时只要她站在聚光灯下,仿佛所有的美丽都会为她黯然失色,她像一朵来自东方的夜游玫瑰,又是绚丽多彩的烟火。
如今,这样的烟火就绽放在他的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就两步之遥。
她凌乱的发丝从肩头滑落,有一种破碎的美学,她秀丽又分辨不出年龄的容貌带着时刻属于少女的纯粹,还有她垂下的睫毛,很少有亚洲人能有这样自然卷翘的样子。
她的一切落在他的眼里仿佛都是那样美好得具有诱惑力。
不,也许是在更早之前,他就默认了这种诱惑。
只是一直以来,他在掩饰什么呢?
她的唇很小巧,没有西方女性追求的那种饱满宽大的笑容,而在那小巧的唇形里,她总会对他说出那些礼貌又轻轻柔柔的话,像Plikan钢笔上的羽毛,一片一片浮过他的胸膛,是他无法抗拒的借口。
是的,借口,都是借口!
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他就是喜欢她,所以他才会允许她一次次的触碰自己心中的底线,他就是想念她,所以他才会一次次的冒险去见她。
以及,他就是想要得到她,所以他才会默许自己败坏道德般介入到她和希普林之间。
是的,一切的根源就是这个。
他爱上了这个女人。
西格蒙德突然攥紧了手,他的心中有一种不安的火焰在燃烧,又有一种急切的躁动,他想告诉她,他心底所想的一切,他想要让她立刻回复自己,这意乱情迷的答案是什么,他想要她拉住自己的手,抱住自己的脖子,然后用她的温柔化解他心中所有无名的愤怒与迷茫。
“亲王?亲王?”邱小姐喊了他好几遍,发现他没有反应,于是轻轻推了一下。
西格蒙德顿时醒来。
“您在想事情?”
对上邱月明如水般晶亮的目光,他身体里那团涌动的火焰似乎渐渐安分了,他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去外面观察一下俄国人的动向。”他用一贯矜持冷漠的措辞这样说着,但是却近乎仓皇地跑了出去。
夜晚寒冷的空气让他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此时此刻,他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念头感到罪恶。
上帝,他在想些什么。
他疯了吗!
他想做什么!
他曾经对国防军中设立慰安所,枪毙投降的俘虏,这些都感到厌恶与不满,可是如今,他自己又在想些什么?
如果今天晚上,他也丧失了理智,那么他和希姆莱的那些混蛋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他即便这样责问着自己,却总忍不住再回头看向屋内。
火光将她勾勒得朦胧,宛如油画像上贞洁的圣女。
而那成为了他对她欲望的肖想。
不!他不能再这样想了。
他赶紧扼制了这个念头,在外头又吹了足足有两个小时的冷风后,才再次回到了屋内。
而那个时候,邱小姐已经靠在稻草铺就的垫子上睡着了。
苏联投降的鼓劝很快从外头的喇叭声中传进来,连长奥尔洛夫在咒骂白痴笨蛋的同时,继续鼓舞士兵们去尽到为国家与元首的责任,将日耳曼人的最后一滴鲜血洒在投身战斗的事业中。
他讲完这一切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总指挥官西格蒙德,然而西格蒙德什么都没有回答他。
他自顾摊开着桌上的地图,在心中已然确定了一个大胆的突围计划。
那是在工厂的后方,一座小土丘上。西格蒙德凭借土丘的地理位置很好的观测到苏联人的动向。
然而就在他于备忘录上绘制着最佳的炮点时,他突然停下了目光,他望向小丘旁的沟壑,那狭窄的缺口上正生长着一丛灿烂的野蔷薇,它们迎着风摇曳,沾着露水盛放,是那样的坚韧美丽。
那刻,西格蒙德想起承诺过邱小姐的白玫瑰,显然现在是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的,但那些盛放的野蔷薇也让他想起一些美好的人或事。
于是,他跑向山坡,攀在陡峭的沟壑间伸出手,一点点小心地够向那抹盛开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