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并不答话,再次垂眸盯着手上的茶具,似乎要将一套普通的青瓷茶具盯出花来。
齐垌愤愤夺走茶盏,嗔怒道:“又不说话!我还不是为了你晏六才操碎了心思。这样一位贵人怎么甘愿居于你之下?阚家只是没了主事的人,但他阚玉生也不见得是个心善吃素的,他若是铁了心舍了满族功名,求到上面去。届时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你晏青又该如何自处?”
两人这边谈话在如何激烈,也是控制了声音的,连性格急躁的齐垌也知道,两人的对话内容有些并不适合出现到别人耳朵里。
这酒楼年久失修,但耐不住是京城独一份儿的老招牌,红烧肘子和蜜汁烤鸭都是一绝,更别提天天被卖断货的酥肉小食和百里飘香的十日醉美酒。物美价廉自然是人来人往。
今日状元打马游街,多的是人乐意花高价买临街的包厢,一睹这官家钦点状元郎的俊颜。
处处听有人谈:“阚小侯爷的词我也听过,就是看不太懂,不愧是状元郎。”
他边上穿着鹅黄衣裳,长着鹅蛋脸蛋的姑娘接嘴:“咱们小侯爷就是长的骏,合该三元及第。”
众人提到阚玉生都是称赞之词,倒是让许多外乡之人啧啧称奇,到底有几分不信,却都是按下不表,只等着今日游街结束,才委托熟人找几幅状元郎墨迹,一睹三元及第之士的文采。
还是有人当这个出头鸟,穿着破旧长袍的瘦弱男人嚷骂道:“他阚家小子哪里当的了三元之才,前朝三元及第的状元前辈们,哪个不是惊才绝艳之人。他不过是靠着几首艳词出了名,要我说这状元的名头,他可担不起!”
这话语声蛮大,足以让人听清楚他的不满,甚至是穿透包厢之间用于隔音却实在不瓷实的木板。晏青和齐垌自然是听清楚了,两人一时无言。
最后是齐垌开口问:“真是官家给他抬了名次?”
晏青诚实回答:“不是。”
齐垌震惊:“他当真有三元之才?那为何……”
晏青垂眸:“就是因为他有三元之才。”
齐垌瞬间了然,文武不同宗,纵然这条规矩没有摆在明面上,并且一般世族里若是偶然出现一个两个叛逆的小子,官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但若是镇关侯这样曾经手握兵权、功高盖主的大人物家里又出了一个为天下举子之首的状元,皇帝怎么容忍。又正巧长公主以骨肉情分,先帝手书相逼,皇帝也是半推半就,成全了这桩除了当事人,大家都颇为满意的荒唐婚姻。
齐垌明白了,也更加忧心了,他问:“他知道你俩的赐婚了?”
晏青叹气:“圣旨还没下来,母亲院子里的下人嘴严,倒是也没传出去。”
齐垌:“他若是知道了,定是不肯的。”若要齐垌来讲,自家兄弟那是文武兼备,身形硕长,面若桃花,表里皆备,最可惜不过摊上一对不靠谱的爹娘,虽说如此,却也顶着长公主后代,当朝宰相嫡子的名号。若是他受宠,京城世家的嫡女都不会有足够与之相配的。可惜……最后竟然沦落到要娶一个男人。
晏青倒是不知道齐垌在想些什么,如果他知道,倒是也要替阚小侯爷说上几句话,他晏青不愿意娶,难道堂堂侯爷就乐意下嫁了嘛。
不过也轮不到他俩谈乐意不乐意。晏青想。不过是两颗棋子能给自己挣到的,最好的出路罢了。
隔壁突然吵吵嚷嚷的,打乱了两人的思绪。齐垌探出头去看,只见一妙龄少女正将手中开的极好的牡丹向状元郎扔去。
当朝尚美,时人多喜佩戴鲜花,文公进士更是以佩戴鲜花为潮流。其中所戴之花也分为三六九等,牡丹国色天香最为名贵。
这少女扔的一朵更是贵中之贵的冠世墨玉,花朵呈现深红色,底部是稳重高贵的墨色,正是黑牡丹的魁首,少女扔下后,便喊:“阚家小子,戴上花吧!”
正在缓步向前的队伍首位,阚玉生回首便见一朵鲜花带着几分内力袭来,震惊之余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拿。边上几个侍卫看往常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老爷有这一手,皆是连连称奇。
阚玉生抬头看去,窗边少女正是王将军的嫡长女王萱儿,七年前他刚来这个在历史上毫无名头的朝代时,小姑娘还没有长成就学会了翻墙离家出走。
侯府和将军府相邻不远,小姑娘到处乱藏,躲到了侯府的后花园里,正巧撞上了时年尚小的阚玉生。当时他见人瘦瘦小小,灰头土脸,以为是遇上了经验不丰富的小偷,抽出腰带里藏的软鞭就抽过去,王小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女,捡了根木棍就和人扭打起来。尽管阚玉生不太想承认,但两人确实是不打不相识,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阚玉生当即对着上方的王萱儿挥手,笑道:“谢谢萱姐!”
少年人笑意落入眼底,出现两个过于可爱的小酒窝,使得本来穿红戴红的俗气人一下子变得明艳俏皮起来,更显得少年人意气风发。
若是没有这场滑稽的赐婚,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合该是是京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晏青看着少年人的笑容,到他略显僵硬的坐姿,想,何必生在帝王家,我也是,他也是。
无奈到极致,他又莫名生出了几分厌。
晏青他们的窗口正在王萱儿边上,阚玉生转身回头时,难免和他有对视,有一瞬间,他和晏青对上了眼,阚玉生想,好俊俏的人。他一笑,起了几分调戏心思,随即露出一个大弧度的灿烂笑容,左手拿了缰绳不方便,便单用右手将刚拿到手的牡丹花别在耳侧。
人美花娇。
晏青看的有些呆了。
见人呆愣,阚玉生笑的更开心了,整个人都有些颤颤,可惜身下的骏马有些不配合,打了个摆子。他只得坐正身子,最后还不忘朝那人挥了挥手。
晏青一下子看得有些入迷,心里有些闷闷地想,等到明天,明天圣旨下来了,怕是再也见不到这样明媚得有些刺眼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