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仪这才恍然忆起,当初沈家的势力愿意跟随她回扶昭城,是以她和沈逢春的亲事为交换的。
可是如果恨她,为何还要娶她呢?
沈温酒看出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他笑得更加猖狂。
这副虚假的皮囊其实和他本人很像,都是看着温润如玉,实则心狠手辣,和她一样。早在很多年前,她就知道她和沈逢春是一样的人,所以她注定不会爱上他,两个太像的人注定不会有好结局,若不是后来走投无路了,投奔了沈家,那纸婚约她无论如何是不会应下的。
沈温酒冷冷催促:“我只给你三日时间。”
“你在威胁我?”
沈温酒又笑:“威胁?祁少主真能被威胁到吗?我只是希望你尚存一丝良知,因为这是你欠沈家的。你也可以选择拒绝,但……”他哈哈笑起来,站起了身,墨色锦袍舒展开来,如抖落的蔚然绿叶。
司马仪也缓缓站起身,冷静地和他对视。
沈温酒的瞳色淡漠得近乎虚无,然而里面盛着的不再是万物明朗的春色了,那个会在明艳春日吟诗作赋的翩翩公子早就死在明昭八年的大火里了。逢春逢春,或许此生再难逢春。
他说得对,沈氏一族本可安然无恙,当初若不是为了掩护她离去,与仙门百家作对,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个凄惨的下场。
司马仪沉重地闭眸,感觉脊背之上有火在腾烧,一重一重的业债何时能还得清?
“选择权在你。但愿,你不要后悔。”他刻意的咬字,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司马仪想不通她会后悔什么,沈温酒已经解除禁制走了出去。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和司马炎客气道别,司马炎走进屋子。
司马炎虚假的笑意还未褪去,他乐呵呵地问:“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真是好笑。从未听说过谁的婚事是要由当事人有商有量的。
司马仪回身望向司马炎,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含笑道:“哥哥觉得我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
司马炎脸上堆满了笑意,在他想明白司马仪和沈温酒成婚于他并无害处后,反而可以摆脱司马仪,他心情舒坦得不行,见她似乎也并不抗拒,于是很大度地一本正经地开口:“这事,我也做不了你的主。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这婚事我哪里有不同意的必要……况且我看温酒可比陆家那小子好太多了,人家年纪轻轻就是一宗之主,前途不可限量啊。”
司马仪附和:“既然哥哥也觉得没什么问题,那我就答应了。”
这下轮到司马炎愕然了,他确实没料到司马仪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惊诧的同时,他倏然间也明白了沈温酒的身份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反而是季染秋在知道此事后忧心忡忡,反复问了司马仪一遍又一遍:“阿仪你真的喜欢沈宗主吗?你真的确定此生所嫁之人就是他了吗?”
第一遍时,司马仪很“老实”地回答:“是的。”
第二遍时,她说:“没错,很喜欢他。”
……
第九十九遍时,她终于忍不住:“嫂嫂,我是要出嫁,不是出殡。”
没想到此话一出,季染秋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这样的话。”
她向来是爱操心的命,不过年过四十两鬓便有了很明显的白发,一双眼里噙着历遍世事的苍凉。
司马仪知道季染秋命苦,她早年丧母,又不受父亲宠爱,在季家举步维艰,后来嫁到了司马家,也是司马炎的几个哥哥争气,早早地就去了地府,这才叫司马炎能侥幸当上这宗主,季染秋才跟着过上好日子。
可惜丈夫粗枝大叶,唯利是图,儿子虽聪明却顽劣,从不懂得体谅母亲。这看似光鲜的生活背后,又有谁来理解季染秋呢?
或许曾经的司马仪是唯一懂得她的人,可惜她不是司马仪。
司马仪无措地拿衣袖去给季染秋擦眼泪,她的泪珠就如雨珠一般延绵不绝,浸透了她的衣衫,冰冰凉凉的,司马仪心底滋味莫辨,季染秋知道自己在为一个陌生人落泪吗?
“嫂嫂,别哭了……我不是故意要说那样的话的,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嫂嫂,我,我是真心喜欢沈宗主,不是因为哥哥的意愿才选择他,你不要多想……”她一贯不会安慰人,只能拣些好听的话去宽慰季染秋。
季染秋擦干眼泪,怔然地盯着司马仪,仍旧看不透她在想什么,阿仪她分明,是喜欢陆吟寒的……她也喜欢过人,她如何不明白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心情平复下来,温声道:“阿仪,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我也不是给你施压,我就是怕你是因为置气或者是一时冲动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司马仪点点头,也不敢再说什么。
季染秋拉过她的手,暖在手心里,眼底带着愧疚和一丝探寻,“你长大了,你的很多想法我们都不明白了……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会跟在我后面甜甜地叫我秋姐姐的小姑娘。我这一生有很多遗憾,我只希望你能不留遗憾,获得真正的幸福。”
真正的幸福。司马仪眸中藏着深不见底的黯然,她扬起一个笑,郑重允诺:“会的。阿仪从来不会后悔。”
三日后,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了。消息一出,立即传遍了九州。
司马仪服了药,灵儿蹲在她下首给她用装了火焰石的锦袋敷腿。
灵儿话多,絮絮叨叨地给她讲着城中的趣闻,一会儿是王娘子以为丈夫在外面有人了,四处打听后想要去青楼捉奸在床,却在厢房内捉到了两个赤条条的男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丈夫竟有龙阳之好,当即就将那男人扫地出门了,一会儿又说孙大娘卖的烧饼没有从前好吃了,原以为是她手艺下降了或是偷工减料了,还特意写了几条横幅想要去控诉一番,但今日去给小姐抓药的时候,那大夫一针见血指出,原来是她自己前些日子吃了太多七星椒,损了味觉又上了火。
司马仪敷衍地笑笑,灵儿为了逗她开心继续讲着各种并不那么好笑的笑话。
窗外风声大作,似是暴雨到来的前兆。忽然一道清光破开纱窗直冲她面首而来。
司马仪眸光一暗,一把推开灵儿,侧身翻滚下榻,在站定的那一刻回身一望,原是一根金针插进了墙里,深深嵌进去只留一个针头。
灵儿也麻利地爬起来,护在司马仪身侧,死死地盯着窗外那道黑影。
司马仪没好气地冲外面喝道:“陆吟寒,你又发什么疯!”
外面人没有应声。
灵儿忐忑地揪着司马仪的袖子,小心翼翼道:“小姐,要不灵儿出去看看?”
司马仪心里一沉,喉头哽住,什么也没说地将灵儿揽到了身后,她步履有些蹒跚地朝着门口走去,那股子杀意也愈来愈浓,终于在一瞬间爆发。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笑:“看来你过得很滋润。”
那人的身影在一瞬间掠到了跟前。眼里燃烧着熊熊的讥讽和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