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平耳边到肩上的长发,手指轻轻划过帽檐,细垂下来的流苏再次跳动在俩人眼前。
隔着摇曳的穗花,俩人都从对方的眼中感受到了毕业那年的夏阳之光。
程蔓上台时,台下的掌声相当热烈。
当她用流利的俄语大方介绍自己来自何方时,人群中多了几分惊呼,却让掌声回荡得更震撼。
她在主席台上声情并茂的讲述,很快让台下还有争议的人自觉闭上了嘴。
摘下了眼镜的程蔓,又恢复了那个知性而充满自信的女超人模样。
气场不仅让台下的女生深受感动,一些与她同龄的男人,也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位在学生时代与事业打拼的屏幕列表记录中都同样取得骄人战绩的黑马女王。
当她提到自己如今也在感情与家庭上成功找到了合资的伴侣,共同经营着美好幸福的家庭时,目光停留在了一直含泪笑望着她不舍得移开一秒的孔令麒脸上,也为他送上了一个专属的挑眉笑。
藏在他领口里的GoPro相机,默默地将这一段珍贵的记忆用心记下。
当程蔓结束演讲后,向导师和台下深深鞠躬的瞬间,孔令麒第一个带头站起来鼓起了掌,现场也霎时再次充满了信服的雷鸣。
午宴上,所有的嘉宾齐聚一堂,校方的几位高管偶尔还在与他们继续畅谈着人生与理想。
学校里的餐品虽然和酒店吃的差别不大,但是增加了学术交流的气氛,让人感觉像是置身于文化沙龙的聚会。
毕竟也是在商界混的,这次孔令麒没把心思全部放在吃喝上,而是抱着学习的心态聆听着这些大佬们的言谈。
饭后,程蔓端着酒杯去和以前的导师聊起了未完的话题。
孔令麒坐在一角品尝着水果,眼睛没离开过她的身上,心里却还是在琢磨着怎么进行滑雪的计划。
在这里程蔓是主控,到了雪地上可就是他说了算。
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个时刻,一定要好好珍惜和善加利用。
由于很多校友都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赶来的,午宴结束后基本就仍是各奔东西了。
俩人收拾好一切出来以后,程蔓看着暂时放晴的天空,问道:
“想好接下来要去哪了吗?”
“这里吧,红湖度假村,条件和口碑都不错,那里也有住的地方。我们直接包车过去就可以了。”
“行,那就先回酒店去退房,然后去下一站。”
午后的红湖,远处是高低起伏的山头,靠近平缓的地面,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滑雪爱好者出没的身影。
但今天不是周末和活动日,大片场地几乎空着,直接就地晒个日光雪浴,估计都不会影响到谁。
再次穿上了新租的滑雪装备,看着对方似曾相识的样子,貌似都没有太多的新鲜感,反而油然而生一种故地重游的怀念。
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还是程蔓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开始吧,孔教练,还搁这玩读心术呢?”
他猛地从幻想中醒来,才发现滑雪板在怀里都快捂热了,赶紧交给她。
“对不起对不起,光想着组织语言,把时间忘了。”
这次他考虑周到了,安排的是双板。
程蔓拄着雪杖,低头看着他帮自己把鞋固定在了板上,感觉脚像吸在地面一样寸步难行。
“这要怎么滑啊?”
“等会我教你,别急……”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就直接原地坐了个屁股墩,板子前头掀起的积雪洒了半身。
孔令麒还在给自己绑着鞋带,见她摔了赶紧把板子踢到一旁,扑过去扶起来。
“怎么样,要不要紧,有摔到哪没?”
幸好也穿得厚,摔是没摔到,她拼命拽着他的胳膊支撑着重新站了起来。
“姐,刚才你的姿势不对,不能站得太直,要稍微往前倾,然后再用雪杖顶住地面轻轻向后一推,就可以朝前走了……”
他在跟前转悠了几下,程蔓也试着开始模仿。
到底是学霸的底子,没过多久程蔓就可以从几层楼的高度尝试加速了。
但是她还只能依靠惯性自然刹车,脚下一使劲就容易失去平衡。
喘着气又一次爬上山头,她都热出汗了。
俯视着还在下面撒欢到处窜的孔令麒,不由得心生恼怒,双手一发力,便报复般的冲他所在的区域呼啸而去。
孔令麒本来打算等程蔓这趟下来就教她玩点小花样,回头见她已经在路上了,对着她挥了挥手,雪杖一点离开原地,像香蕉球一样为她让开了地方。
可是程蔓以为是自己的计谋被他看穿了,本就心虚的她身子一偏,原本还直溜的路线顿时出现了弯折。
慌乱之下她急忙用雪杖去戳地,但是整体向后的力量过大,再次一屁股坐在了雪里。
她的体重终究没敌过自由落体的天然之力,身后如同落差漂流一般扬起了一片雪雾。
想用脚上的板去蹭地强行停止,却只能打滑着擦边而过,整个人像陀螺似的旋转了不知道几圈,终于晃到了坡底。
趴在冷冰冰的雪地上,她下一秒就想把头直接钻进缝里,再也不想出来了。
孔令麒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了起来。
“姐,你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她攥紧了拳头,憋着气不回应。
他伸手小心地把她翻过来,抹去脸上盖着的雪,检查着她有没有被呛到。
又怕她冻着,干脆扯下了一只手套,顺便把自己的面巾也拉到了下巴,托着她的脸慢慢贴在了自己脸上。
感受他鼻息安慰的暖意,程蔓再也装不下去了,抬起手捂住他摘掉手套的手背。
“快把手套戴上,小心冻伤。”
“你没有磕到擦到哪里吧?刚才看着很危险!”
“没有,就是练了个屁刹,没控制好。”
他一听急了,赶紧去检查她的腰腿。
“没有扭到和拉伤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真的没有,不信我站起来你看看!”
她再次挂在他身上挣扎着起来,还特意蹦了两下转了一圈:
“这不是好好的……”
这一转又把刚才的眩晕感勾起来了,半个身子还没回到原地,就仰面朝天地往后倒去。
头脑随着身体的坠空停摆的一瞬间,一股横托住后肩的力量及时把她拉回了现实。
下意识抓住对方领子的手指不敢放松,胆战心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了他略带责怪但更多是关切的眼神。
“谢谢……”
她居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和他一样日常向自己认错的那个孩子。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扶她重新站稳,反复仔细确定暂时没有受伤的迹象后,留意到她脸上贴着的湿发,又看看坡上的情况,说:
“姐,没事就好。看你练了半天也累了,我们换一个项目吧。”
“什么项目?”
他戴回手套,帮她解下滑板,也拆下了自己的收拢在一起拿着,拉起她的手。
“随我来。”
她乖乖地任他牵着,迈开已经有点酸的双腿慢慢跟在后面。
山坡上,孔令麒蹲在雪橇车旁做出发前的安全检查。
这是一辆传统的双人车,两边有扶手,前面有绳子可以控制方向,也可以变成马车和鹿车。
这让程蔓想起了常年在风雪中的猎场里赶车奔波的父亲。
印象中她没有和父亲一起坐过几次,因为小时候并没有怎么得到他的宠爱,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如果不是因为误打误撞回了一次老家过年,也许父亲的病自己永远都不知道,也不会和家人冰释前嫌吧。
她还在感慨中,孔令麒已经把车上坐垫落着的雪花都清理干净了。
“姐,过来试试?”
她小心地试坐了一下,空间是没问题,但是一个人坐,还是不太敢。
“姐,别担心,我和你一起坐,你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先坐后面吧,你来控制方向,我学一下。”
“好。”
为了避免头重脚轻引起前倾翻车,孔令麒坐在了距离车头三分之一的位置,尽量为后面预留出足够的空间。
程蔓也小心地跨上了车,一坐下来才发现,这头二哈的身形,已经差不多把自己全部挡在后面了。
“姐,你那里的位置够吗?”
“我没问题,你要不要再退后一点?”
又调整了一下,俩人终于坐定了。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好了。”
双脚在雪地上交替蹬了几次,手中的绳子收紧了力度,小车从山头上逐渐滑下。
熟悉的坠落感扑面而来,程蔓赶紧缩在他脑后,躲避着从脸上刮过的冷风。
孔令麒倒是很淡定,因为这个坡太平缓了,只是想让程蔓提前适应一下,自己也回顾一把怎么控制车子,所以算是才刚开始就结束的一次试滑。
拖着车子上山时,孔令麒问要不要换一座稍微高点的山。
“可以。”
这次孔令麒挑了一个接近十层楼高的山坡。
望着脚下已经变成蚂蚁一般大小的人,程蔓还是感觉心里没底,不由自主地环抱住了他的腰。
还在琢磨着路线的孔令麒,被腰上突如其来的亲近打断了思路。
他微侧过脸,听到了耳旁略显紧张的呼吸声,自信一笑,抬手拍拍她的帽顶。
“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目光跟随着他在系安全带和固定GoPro位置忙碌的手转动,程蔓似乎忘记了这是在生活上偶尔还需要自己照顾的弟弟,现在却像一个无所不能的哥哥一样,能赋予自己充分的信任与安全感。
尽管自己也有血缘关系上的哥哥,但是从这么多年相处过的经验来看,真论起作用来,还是孔令麒更值得依靠。
“姐,你冷不冷?要不要盖一张围巾在背后挡挡雪?”
“不用了,我不冷。咱们快开始吧。”
“好,坐稳喽,准备发车!”
孔令麒把自己和程蔓的护目镜一同抹下,双脚在地面猛地一蹬,手中的绳索倏然绷紧,小车像踩住油门一样朝山下飞驰而起。
陡峭的地势让车子一开始就达到了百米冲刺的速度,风声在头盔外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号叫。
虽然没有直接与这自然之气正面相迎,但是脖子依然可以感受到被撼动的力量。
“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高度与速度的激情融合,我好像又回到当年在夏蒙尼还有惠斯勒那些地方的快乐了!”
牢牢牵制住速度不减的车身,孔令麒甚至玩起了花样,稍微一拉就让车子在雪中秀起了绕桩运动。
如过山车般漂移的起伏把程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他腰上的手臂箍得更紧了。
“姐,别那么紧张,真的没事,我们都过了最难的那一段了!”
山下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孔令麒开始收绳减速,嘴里模仿着汽车喇叭声鸣笛示意,手上配合着调整方向,压着雪花晃过走动的行人,选择了一块空地将车缓缓入库。
“搞定!堪称完美的起步到刹车,回去要好好看看回放里我帅不帅!姐,你刚才没吓着吧,我这一段滑得简直就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脸就被一双手托住侧转过去。
护目镜和面巾拉开后的下一刻,一枚温暖的软唇完整地贴在了他的嘴上。
这又是要闹哪样?!
孔令麒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狂跳起来。
俩人雪中相吻定格的瞬间,程蔓的内心犹如车子激起的层层雪浪般涌动不已。
这次的滑雪之旅,孔令麒兑现了他最初的承诺。
“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带着自己喜欢的女生一块去滑雪。我喜欢冬天那种白茫茫的感觉。”
“如果和自己喜欢的人在这样一个雪白的世界相拥、取暖,应该很棒……”
他是出生在盛夏的萤火,却选择了做寒冬的炉光。
在东北民居,有一条火炕,就等于有了家的温暖。
在俄罗斯,没有集中供暖条件的地方,能捡到树枝搭个小炉子,苦寒之地也有了生的希望。
她从东北来到上海,生活的气候上是南方的海边,然而躯体的温度,仍然散发出寒森逼人的不可亲近感。
而他的到来,就像一只红泥小火炉,能煮沸一杯香醇的咖啡,捂暖一双冻僵的玉手,也能照亮一缕沉寂的灵魂。
更能融化一身冰冷的铠甲,化成滋润心田的甘霖。
在他驾驭雪车飞流直下的时候,尽管装备的实力已经让风雪几乎无法侵入,可她还是习惯性地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他可能无暇顾及到身后人的细微变化,只是偶尔挪动了一下身子帮助她挡风,却没有坐直遮住她的视线。
然而那颗沉浸在施展技术中兴奋到狂喜的心却没意识到,另一颗同样热血满腔的心,正伏于背上贴近吮吸着他给予的爱意。
或许长久以来,都是她在主动和付出,偶然做一次完全被动和接受的那一方,这感觉也挺好的。
从恍惚中悠悠醒来,她慢慢睁开了双眼,凝视着对面呼吸已经趋于平静的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几乎连在一起的唇沿。
透过鼻下升起的白雾,朦胧中看到她眼角转瞬即逝的泪光。
孔令麒再次摘下手套,用指背为她擦干残存的痕迹,在她脸上轻啄一口,伸手替她一一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天又快黑了,过早落山的太阳在暗示着寒夜的到来。
归还了所有设备的俩人,在度假村的农舍里,一边吃着热乎的美食,一边翻着手机和GoPro,回顾着白天的各种精彩瞬间。
“你别老盯着我出糗的那些镜头看了好不好?”
“怎么了,我刚学的时候比你现在惨多了,还被雪埋过呢,你这已经算是相当体面了。”
“这张太丑了,快删了!”
“不行,我还没看仔细哪里丑……”
“孔令麒,你把相机给我!”
“不给……我的耳朵……你轻点,我给你就是……”
由于白天的连轴转,俩人都觉得有点疲乏,决定先歇一晚上,明天再回市区逛街买东西。
吃完饭以后,来到了度假村的民宿。前台的妹子以为这是一对奔着14号而来的小情侣,给他们推荐了一间豪华版的套房。
推开门一看,还确实挺不错的,一张足足可以睡下四个人的大床,厅里有烧得正旺的壁炉,还有可以单独用餐的小圆桌。
透过偌大的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坡上穿着夜光羽绒服滑雪的斑驳人影,还有山下星星点点的房屋灯光。
不管怎样,总比程菽那个藏在半山腰久无客源的民宿强多了。
妹子给小桌端上了一只插着玫瑰的花瓶,还有一瓶伏特加和一壶冲好的浓红茶及点心,用俄语微笑说了一句“祝您有一个美好愉快的情人节夜晚”,便带上门退出去了。
此时还不到五点半,程蔓斟了两杯茶坐在了窗前,招呼孔令麒一起来看风景。
“感觉今天的晚上来得比昨天早一点啊。”
“看这云的密度,今晚要有一场大雪。”
“郊区比市区容易下雪吗?”
“这不一定,不过温度会低一些。”
“如果明天雪够厚,我们去堆雪人吧。”
“你就只想堆个雪人?”
“还有别的安排吗?继续学滑雪?”
“明天睡醒再决定吧。”
两只茶杯刚刚清脆碰撞,孔令麒很快被山顶上一个纵身飞起的大神吸引住了目光,忍不住端着杯子站了起来,伸长脖子盯着远处矫健的身影入了迷。
而坐在椅子上慢慢咀嚼着点心的程蔓,望着桌面上那朵被热气轻轻拂动的玫瑰花陷入了沉思。
半透明的伏特加酒瓶上,倒映着壁炉里舞动的火苗。
明暗交织的光影,像燃烧在金字塔门前等候冒险的火炬,似乎还夹杂着内心血液翻涌的躁动声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