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有父母接送,再不济也有个一条炕上长大的兄弟姐妹拉扯打闹,可是自己为什么感觉这些本应熟悉的关系,在现实中却只有名义上的存在?
一开始她也有巨大的失落感,可是渐渐觉得,一个人不也挺好的吗,在这样一个爹疼妹母偏儿还三天两头吵架的家庭里,自己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说也奇怪,学习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难事,偏偏“陪伴”这门课,她在田爽身边就一直不及格,如果不是孔令麒的出现,恐怕她这辈子就要彻底栽在这道坎上无法毕业了。
她突然感觉这次旅行的孔令麒,变得比结婚前更孩子气了,尽管平时的事业上他还是会认真对待,感情上也会顺着自己,但是相处起来依然像个大龄的少年。
他也是个缺乏陪伴的人,尤其是童年里弥足珍贵的母爱。
有时候她看着他的状态,恍惚之间好像多年前绕着自己撒娇的田爽;又或者,他面对自己的眼神,就是在渴求母亲重新爱护的儿子。
自己的直觉还能相信吗?毕竟之前经历过数次打脸,她犹豫了。
一望无际的牧场上,坐在草地上盯着小羊羔摇着尾巴津津有味吸吮乳汁的孔令麒,像博物馆里的雕像一般木然不动。
程蔓从附近的果园回来,把一个盛有新摘葡萄柑橘的果盘放在他旁边,沿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心里直犯嘀咕。
“怎么了?”
他没吱声。
以为他是累了,程蔓转身去分水果。
没想到才短短几秒钟时间,身后一阵尖锐的羊叫骤然响起。
她急忙回头,发现原本温顺的母山羊冲他们低着头,眼里透出几分警惕。
嘴角还挂着奶沫的小羊羔,躲在母羊的尾巴下胆怯地朝这边张望着。
之前佛系端坐的孔令麒,现在则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一脸懵逼地和母羊对视着。
他面前的衣服上,有一对明显的羊角撞痕。
“孔令麒,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她顾不上水果,赶紧拖起他往后退去。
牧场主也赶过来了,把俩人带出了母羊的攻击范围。
拉着他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轻轻掀起衣服检查了一下,还好没有什么问题。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母羊为什么要撞你?”
“我……看见那只小羊没站稳摔了一跤,就伸手去扶了一把……”
“这不和母鸡带小鸡时你去碰是一个道理吗?万一这是牛怎么办,到时候撞过来的可就不是弯角的部分了……”
他的目光暗淡了下来,垂下头喃喃自语。
“那年我妈一个人在家喝茶,我想过去和她说说话,结果她看见我就把杯子扔了过来,和刚才母羊顶上来的劲头简直如出一辙……”
程蔓瞬间愣了。
“她当时已经抑郁很久了,情绪不稳定,可能上一秒还在给我做饭,下一秒就把碗摔碎了,她和我聊天的次数还没有我收拾残局多……”
“时间长了我也习惯到麻木了,别人在母亲跟前是宝贝,我在她眼里只是个挂上了她爱恨交加的那个男人关系的拖油瓶。”
“姐,我一直在努力回忆自己对家的原始印象,我爸还是小厂长时,模糊记得我妈带我去过公园,也逛过展览,但是我现在能想起来的,还是只有那个饭桌上的场景。太多的美好和残酷,我在一次次自残中已经逼自己忘了……”
他惨然一笑,故作轻松地看看身边黯然伤神的她,摸着胸口仿佛不存在的痛区。
“我说过,父母的爱真的不需要,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特别自在。他们与我不过是有血缘的陌生人罢了,其他的给了我又无情地毁掉。像今天这样我都无法触景生情出哪怕一点温存的过去,何必拼命记着呢,对吧?”
靠在程蔓肩上的他,开始不停地往嘴里填着葡萄。
“对不起姐,话多了,我这就闭嘴,明天陪你去钓鱼,咱们吃最新鲜的。”
在他鼓得像仓鼠一样的腮帮上缓缓抚了两下,她望着远处没入海面的夕阳陷入了沉思。
清晨的威尼斯港口,清澈见底的宝石蓝海水下,一些螃蟹慢吞吞地游走在浅滩里,又不时被空中点水的海鸥吓得钻进了沙窝。
一艘小艇在海中微微起伏,船头架着两支钓竿,浮漂在水面上默默地跳着芭蕾。
船尾斜固定着一柄遮阳伞,为躺在气垫床上的俩人提供了荫凉。
天气实在太干燥了,一大早敷完面膜补觉醒来,还是觉得脸上扎手。
半天终于发完朋友圈的程蔓,戳了戳闭眼专心转着瑞士军刀玩的孔令麒。
“今天不会就在这上面睡一天吧?”
“不会,到时候我们去岛边上一幢新建好的小屋里,带一些吃的过去就行了。”
“那里没吃的吗?”
“是个新民宿,近期刚安装好一切设施在营业,不过老板每天都到城里去进最新鲜的货,并在当天卖完。所以如果我们需要吃自己喜欢的东西,最好带一下。”
“这个老板的理念和我有点像,我也不喜欢吃太多隔夜的食物。”
“所以今天不管怎样都得弄些海鲜上去,我可不想两手空空……等会,浮漂动了!”
在太阳底下烤了半天,总算钓上来了两条体积凑合的海鲷鱼,其他时候都被各种不明生物把鱼饵偷了。
孔令麒看着惨淡的桶里很不甘心,脱了衣服就钻到靠近岸边的水域疯狂淘宝,扒拉了一堆贝壳螃蟹又爬了上来。
驾驶着小艇玩了几圈冲浪后,俩人晃悠到了小屋门前,一位热情的大叔出来迎接了他们。
今天暂时没有别的客人入住,可以说是俩人包场了整栋楼。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孔令麒的生日还有两天,正好今天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会。
老板接过满桶的战利品去厨房了,百无聊赖的俩人在附近熟悉起了环境。
小屋是借助潮汐和风力进行发电的,楼下有吊椅,院里有花园。
室内设计也是从古希腊的宫廷风参考的,空间不算很大,却精致得像微缩的藏馆,住在这里还真有一种贵族的情调。
孔令麒用从花园里新摘下来的橄榄枝条编着头冠,脚下轻轻摇晃着身后的吊椅。
耳边回响着拍打在岩石上的涛声,斜靠在他肩上的程蔓正在小盹。
睡梦中的她,嗅到了一丝香而不浓的愉悦气息。
睁眼一看,孔令麒手上的材料已经换成了月桂叶。
见她醒来,孔令麒笑笑,迅速完工最后一步的固定,捧起成品呈现在她眼前。
“特地给你做的。姐,喜欢吗?”
她点点头。
他扶起她坐好,替她简单梳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头发,郑重其事地把桂冠戴在了头上。
那一瞬间,孔令麒惊呆了。
淡黄色的月桂在碧绿的枝叶间随风拂动,如同皇冠上镶嵌的宝石在闪闪发光。搭配着程蔓精致的五官,衬托出整个人似雅典娜般的高贵气质。
“姐,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心目中的雅典娜,那个智慧和战斗的完美代表。”
她羞然一笑,也取下他挂在一旁等候多时的橄榄头冠,为他端端正正地加了冕。
“小东西,我也要向全世界宣布,你一直都是我的幸运之子。有你在的地方,我就会拥有快乐和幸福。”
俩人的朋友圈里,同时发送出了这张双重加冕的新合影,手中举起的酒杯像权杖一样,展现出了不可撼动的坚定信念。
夜里海边的信号不好,发的电在白天也用得差不多了,小屋在天黑之后基本就是使用比较传统的蜡烛照明。
对于每天活在网络的现代人来说,这里倒是一个回归自然的选择之处。
烛台上跳动的火苗,笼罩出一层厚重的沙龙氛围,四周明暗的光影与舒缓的古典音乐,营造出了那个时代的宫廷韵味。
忙了一天的老板早早睡下了,屋子里只剩下两个蜷缩在房间宽大王座里对饮美酒的有情人。
“小东西……”
“嗯?”
“今天第一次吃到你钓的鱼,味道不错。”
“是吗?我也觉得。别忘了这里可是爱琴海,连鱼都是在蜜汁长大的。”
“鱼也没有你的嘴甜啊。”
“有多甜啊?”
她亲了一下他酒香扑鼻的唇。
“像木糖醇一样,不会腻也无害的甜。”
他笑了,将杯中的葡萄酒一口气喝完,把她往怀里搂得更近了一些。
“那我就做你的木糖醇吧,为你今后的一生提供滋养身心的快乐能量。”
午夜的大海浪起潮涌,飞溅起了不同寻常的惊人波涛。
结束了热闹的克里特岛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淡定沉睡在多年如一日的专属白噪音中。
偏偏这个晚上,一个未打招呼的飓风悄然登陆,像久远神话中的邪恶势力般横扫城邦下无辜的脆弱百姓,墨黑的大口欲将这盘鲜肉嚼碎吞噬。
席卷上岸的巨浪穿透了小屋,突如其来的坠落感惊醒了酒意未褪的孔令麒。
他下意识护住身边的程蔓,拼命用身体撑起翻倒在头顶的王座靠背。
“孔令麒,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王座突然倒了……”
又是一阵不间断的倒塌声响起,俩人霎时同步消音,捂住脑袋缩成一团。
周围扬起的石料灰尘呛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木头断裂与玻璃崩碎的刺耳声听得心惊肉跳,力量十足的浪流隔着墙板都还能感受到凶猛的冲击。
“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就是被挤着动不了……”
孔令麒想把王座推开一点空隙,边缘压碎的石头稀稀拉拉地掉落在地上。
“别推,当心上面塌下来!”
他赶紧挪过旁边一块断石抵住椅背末端,勉强架出了两立方米左右的狭小空间,揽着程蔓尽量卧在一起。
“好像是房子塌了,问题是这里的根基很结实啊,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飓风过来了,和台风一样也是夏季高发的气象灾害?”
“坏了,怎么把这茬忘了,听说飓风的破坏力超级大……”
“我们这里的位置看来是首当其冲了,老板估计也没考虑周全……老板呢?他不会出事了吧?”
“他那么大岁数了,人又好,希望不会……”
“现在也不清楚外面的情况,飓风过境和登陆都挺恐怖的,听这动静我们就像睡在水里一样……”
“不会吧,可别淹进来!”
俩人赶紧检查了一下身边的状况,幸好还没有浸湿的迹象。
头上隐约的雨声貌似离得很远,但还是能捕捉到。
“这情景,快和我小时候住的那个漏水老房子一样了……”
怕他又开始胡思乱想,程蔓赶紧示意他安静。
“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里被困多久,先找找需要的物资吧。”
黑暗中只摸索到孔令麒身上的手机,程蔓的手机之前搁在旁边放酒和水果的桌子上,但是都找不到了。
“这个房子里没有存粮,水和酒也喝完了,怎么办呢?”
“只能尽量减少消耗了,等待有人来救援。这种海边的地方应该都有常规方案安排的。”
“那我睡觉吧,酒精让我的头好疼……”
“不能睡,你睡着了身体新陈代谢变慢,会失去知觉的。而且这里空间太小了,不保持警惕,错过救援的话我们都走不出去,造成窒息更危险……”
“可我真的很难受……”
太阳穴上传来适度的按摩,让他顿时平静了许多。
“放松点,调整一下呼吸……”
四周渐渐回响起节奏缓慢的鼻息,紧张的神经也一点点舒展开来。
“歇会吧,姐,我不疼了。”
“好。记住了,别睡,随时注意有没有人来。”
“要不我们轮流值班吧,隔半小时叫醒一次对方,两个人同时消耗也不划算……”
他立刻在手机上设置了多个闹钟,递给她看了看。
“姐,你先睡吧。”
“你头痛,还是你先睡,抓紧时间。”
“OK……”
抱着他逐渐静下来的身子,同样忍着腹中不适的程蔓强打精神,盯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切陷入了担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