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别动……”
“我都还没碰到你啊……”
“真的别碰……难受……让我睡会吧……”
“再不上药,你会更睡不着的!”
“听话,我轻点好不好?”
“不行……我撑不住了!姐……住手……”
拉扯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的程蔓叹了口气,酸到无力的胳膊从他仍然僵硬沉重的臂弯里费劲抽出。
“小东西?孔令麒?你还好吗?”
死死咬着枕边不放的他朝右蜷缩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脑门上几颗豆大的汗珠,拖着长长的尾迹滑落颌下。
未着上衣的背后,同样冷汗直冒。
她无奈地摇摇头,这药白上了。
算了,让他先缓一会吧。
“对不起,我错了,你先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这句向来是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罕见地由她来接力表达了。
折好拧干的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着湿透了的上半身。
尽管腰椎附近只是轻轻贴合,他还是不自主地被刺激得抖了一下。
想拨开他交叉抱在身前的双臂,然而昏睡中的他依然戒备森严,反而把自己箍得更紧了。
“好吧好吧,我不碰你了,别太紧张……现在没人伤害你了,放松点,不要把伤口压得更严重……”
她想撤回安抚的手,但还是顶着压力,慢慢用指尖拭去他眼角淌出的泪花。
给他腰部贴上膏药后过了许久,大概是开始进入了睡眠,几乎打结的胳膊终于有了松懈的苗头。
背后塞好了靠枕,她屏住呼吸将他一点点抻开,再托住肘部龟速拆卸几乎嵌入肩膀的手指。
大汗淋漓的胸口上,露出一片从中间扩散的淤青,由于刚才的挤压,局部伤势有所加深。
星星点点的汗滴,在节奏不定的心跳颤动中逐渐汇聚。
仍然紧锁的眉头,无言地忍受着呼吸引发的抽痛。
拿着毛巾的手犹豫了几次,还是放下了。
改揪了几张纸巾,尽量无接触地用边角把水一点点吸掉。
拉过被子盖住他垂放床上的手小心按下,轻轻摇匀喷剂慢慢靠近。
“孔令麒,忍一下,就一下……”
带着丝丝凉意的药雾覆上了淤痕,刚刚沉淀不久的皮下血液,在药物的搅拌中又有了沸腾的迹象。
觉察到他的手腕骤然绷紧欲起,她顾不上搁下药瓶,拼命压住被子里挣扎的手背,挤在床边以身抵挡他屈上来想顶胸口的膝盖。
“别动,坚持一下,这药必须得上,劲头吸收完就好了!”
几乎脱口而出的哀嚎被毛巾堵回了喉咙,如同触电一般的他疯狂反抗。
同样伤痛的腰居然爆发出了一股蛮力,愣是把程蔓直接推到了地上。
跌坐在地毯上不知所措的她,对他反复折腾踢到身上的被子和毛巾也无心去捡,只能眼睁睁地嗅着在热气中迅速挥发失效的药味渐渐散去。
或许是剧痛的压制,喘不过气的他捂着胸口勉强停下,闷声闷气的话语从咬得直响的牙缝间挤了出来。
“放开我,你滚开……别想再打我公司的主意……”
程蔓瞬间呆住了。
“把你们的嘴放干净点,程蔓现在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休想用那些脏手段伤害她,有事冲我来……”
“有能耐你把我打死,我就可以让你们去坐牢了,一辈子别想出来!往这使劲,来吧!”
一直被他护在胳膊下的心脏部位,居然主动暴露出来了。
因为激动过度,已经有小部分淤血蔓延过去。
肉眼可见的颤动下,仿佛是真的从里面涌出一般。
程蔓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耳边,竭力克制住哭腔呼喊。
“孔令麒,别冲动,是我,程蔓……”
“能听到我说话吗,你醒醒,别闹了……”
握住他湿漉漉的手心,不停抹去额上的滚滚汗水。
回过神来的他终于认出了意识中肢体的接触,不是那时痛彻骨髓的攻击。
泪眼婆娑的目光里,程蔓通红的眸子让他顿时愧疚不已。
“姐?怎么是你……”
“还疼吗?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
“我……以为又是他们在打我,所以才……是不是弄伤你了,让我看看……”
“我没事,你别动了,快躺好……”
平静下来的他,和刚才处在幻觉里的完全是两个人。
甚至在她把被子重新盖回身上时,还抬起发抖的手为她擦泪。
“手先放下,别扯到伤口……”
他乖乖地缩回去躺好,任凭她用毛巾轻点胸口积累的汗滴,尽管还是疼得直吸凉气。
血压计的袖带一点点收紧,跳跃的数字显示收缩压勉强落回了正常范围。
“再上一次药,这次千万别动了。”
他点点头,主动把被子拨到一边。
沙沙作响的雾气又笼罩在了血肿上,药水特有的刺激性缓缓浸入心肺,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摊开的被子支起了一道弧度,小心地包住了伤痕累累的胸腔。
“坚持几分钟,忍忍就过去了,好吗?”
放射到肩背的闷疼令他无力回应,只能默默地闭上了苦熬的双眼。
隐隐发麻的右手指节,贴在她温暖的脸上轻轻摩擦着,偶尔蹦出几声艰难的咳嗽带来的钝痛,也在她柔和抚摸脊梁的掌心里化去。
他总算在余痛未消的疲惫状态下沉沉地睡着了。
收拾完一切后,浑身没劲的程蔓也熄灯钻进了被窝。
以防他翻身牵连伤口,她也侧过身子,把一只手小心搭在他背后的枕头下面。
折腾了半个夜晚的俩人保持不变的姿势,直到第二天孔庆杉的来电持续了两次,才迷迷糊糊地相继醒来。
安抚好孔令麒以后,程蔓简单洗漱打理好自己,独自乘车去了昨天的那个别墅。
管家带她去书房的路上,她感觉院子里随意溜达的保镖,都在避开自己的眼睛,保持着用意不明的警惕性。
“老总,程小姐到了。”
在沙发上喝茶的孔庆杉抬起头,对伫立跟前的程蔓示意。
“坐吧,程蔓。”
她面无表情地照做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多谢您关心,确实没睡好。”
“小麒怎么样了?”
“胸口软组织中度挫伤,腰也扭了。”
“那还是挺严重的,让他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孔令杰呢?”
“牙掉了一颗,现在还在拘留。”
“话说昨天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喝多了打架,输了住院,赢了坐牢。”
“有监控吗?我来之前已经和您谈过了,要亲自了解前因后果。”
“小麒没和你说吗?”
“说了一点,但是不够全面,所以我需要客观完整的现场报道。”
“可以。”
他向旁边的助理作了手势,送过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进度条很长,画面从昨天下午的晚宴就开始了。
觥筹交错的寿席上,一群商业富豪轮番向孔庆杉祝福敬酒,场面热闹非凡。
一张位置靠前的桌上,气氛却与这热情似火的周围形成了不对劲的反差。
几乎没怎么动筷的孔令麒,拉着脸在一杯杯灌着自己的闷酒。
和他表情神同步的田爽,除了埋头炫饭,同样一声不吭。
程蔓端着酒杯留意着嘈杂的环境,不时与邻座的聂峰交流两句。
黄毛在旁边也是如坐针毡,只能徒劳地提醒孔令麒少喝点。
然而孔令麒只是充耳不闻地沉浸在自我续杯的抑郁中。
不远处的另外一张桌子上,一位在董事会成员叽叽喳喳热聊中满眼迷离又兴奋的总裁派头的年轻人,目光不断扫过孔令麒和程蔓这边。
“孔总,这次是个绝好的机会,可不要辜负老总对你的一片期待啊。”
“我知道,这不是在想等会的说辞嘛……”
“那位孔总不是善茬啊,加上身边有了一个贤内助,千万要当心,别把自个给坑了……”
“没事,有我爸在,还怕搞不定吗?反正这也是他的意思……”
在主桌上谈笑风生的孔庆杉,黑框眼镜下的目光却总是在注意着某个方向的动静。
仍然在往嘴里填花生米的孔令麒,肩上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麒哥,你好。”
他醉意朦胧的眼神转过来,草草打量了一番来人。
“干嘛?”
“我能敬你一杯吗?”
整个桌面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着这兄弟俩。
“行吧。”
他敷衍地碰了一下杯,年轻人依然赔着笑。
“我干了,你随意。”
在仰脖一饮而尽之后,发现孔令麒手中的酒杯纹丝未动,不免有一丝尴尬。
“有事吗?”
“谢谢你带嫂子和侄女来参加爸的寿宴,印象中我们还没见面几次呢。”
“因为确实没必要见面。”
面对孔令麒冷漠的脸,年轻人有点无地自容。
“麒哥,过去的事也不是我说了算,你了解爸这个人,我不接受的话是不可能的……”
“说重点行吗?我想自己清静会。”
“好的。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的?”
“确实不太合适……”
孔令麒回头看看程蔓,见她默许后,把手中的花生扔回盘里站起来。
“姐,我去去就来,豆豆如果吃饱了可以让她先回去。”
“行,有事好好谈,别发脾气。”
“明白。”
拍拍她的手背,整理了一下西装,步态略显飘忽的孔令麒跟随年轻人去了书房。
前面这些程蔓都知道,关键是这俩人进了书房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第二段录像里,孔令麒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即使听见了面前茶几上茶杯的声音,也懒得动弹一下。
“麒哥,喝点茶吧。”
“不用了,这就我们两个人,那些表面礼仪可以免了,赶紧说重点。”
“好,那我就直说了。爸这次想让我把事业部的业务分出来一部分,为你装修的客户提供配套的智能型家具。”
“如果可以的话,直接把事业部签给你都行。”
“什么意思?”
坐起来的孔令麒满脸狐疑。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他的?”
“当然是他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可能他觉得你已经通过考验了吧。”
“他凭什么考验我,还以为自己是皇上,要物色江山继承人吗?不是早就有你了,拉上我干嘛?”
“过去他是做得不对,可是我看他这次是真的想让你的事业更上一层楼,毕竟有他在背后,资金订单什么都不会缺……”
“你怎么看是你的事,我被他从小坑到大,他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省省吧,我用不着他可怜。”
“麒哥,你别太早决定,再考虑考虑,人工智能这边目前形势确实壮大了不少,甚至比你之前经营得还……”
“你说完了吗?”
孔令麒已经发红的双眼盯得年轻人后背一阵寒意来袭,赶紧自觉禁言。
“今天我来喝这场酒,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念在还有点父子关系,别得寸进尺。麻烦你转告他,我不介意和他继续斗下去。”
“过去我单枪匹马都没低过头,现在有了程蔓,我们更不怕,也不会输。”
“说得不错,挺有自信啊。”
熟悉的讽刺话语在身后响起,俩人回头一看,孔庆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的两个儿子。
年轻人底气不足地叫了一声爸,孔令麒则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气定神闲的孔庆杉在沙发上坐下,指指旁边的位置。
“都坐吧。”
年轻人犹犹豫豫地坐了,孔令麒可没那个耐心,扭头就走。
“听我说完,你再走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