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孔先生,您好。”
“怎么,和小麒交往这么久了,还是连声叔的名分都不肯给我?”
“今天您找我不是为了公事吗?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公私不分,称呼先生也正常吧。”
孔庆杉反驳不了,只得吩咐助理沏茶。
“您不打算和东藤共同出面谈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于多比来说,东藤才是直接的资方,小麒和他们谈合情合理。”
“那您找我是什么原因?”
“你现在还担任多比的顾问吧?”
“对。”
“他最近的业务动态你都了解吗?”
“您指的是哪方面?”
“就是寨子的项目。”
“略知一二。”
“这个项目经过你和东子审批通过没有?”
“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个接触现代文明很少的桃花源,无论从经济还是思想上都是落后地区。况且当地早就有政府部门介入,移民迁址根本用不着浪费多比这种小公司去插手。”
“他这么做等于是在救济,几乎不存在利益的输入。你很清楚公司的财务报表赤字情况,长此以往迟早会拖垮整个企业。忘了他的春秋争霸页游是怎么砸的锅吗?”
程蔓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得失,可她不会容忍更多像田爽一样沉迷游戏的孩子堕落在网瘾的深渊。
“当年他以游戏厅为家时,您貌似没有很着急吧?”
“我揍他还少吗,他哪次听过?只是那时我忙事业,相比之下,这边的投资更值得,回报更好……”
果然不出所料,她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所以您还是反对他的扶贫举措?”
“程小姐,你第一次告诉我和他在一起的目的,是想把他作为长期饭票。我想凭你个人的身价,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的企图,还是要跟他过你期待的未来。”
“把注押在一个创业靠泡妞忽悠天使轮的废物上,这不是你的作风,也不希望在没有犯错的履历上再徒增一道遇人不淑的败笔。”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有句话说得好,人这一辈子,谁还没离过几次婚哪?”
“恕我冒昧,您还是重组了现在的新家才使一切走上巅峰,我为啥就不可能呢?”
又是一轮魔法攻击的灵魂拷问,孔庆杉的眼镜都快擦出火星了。
“程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咱们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的前夫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穷画家,再陪一个毫无大局观的白痴,试错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言归正传,他的公司追根究底还是有我的股份,自然不答应拿我的饵料洒粪坑养蛆。”
“穷山恶水出刁民,不考虑日后的吸血反噬,必将被他们吃干抹净。趁早掐灭彼此的关系,对谁都好!”
隐约嗅出遭受内涵的气味,她仍保持精准冷酷的机器人设。
“您是让我重审项目,借机全盘否决?”
“顾问给客户服务不假,但用的是资方的真金白银去孵化,我有权拒绝哺育弱雏甚至死胎。如果念私情玩忽职守,我不光要收回所有股份,还要根据合同加倍赔偿违约金!”
两双犀利似剑的眼神在空气中碰撞,利刃摩擦的焰粒此起彼伏。
一墙之隔的会议室里,一字排开的东藤代表轮番上阵,但对面的孔令麒除了默认这个金不换的机遇,对盘旋耳旁的王八念经一律当催眠曲。
“孔总,我们是第二轮的领投,你这么重情重义的企业家,总不能卸磨杀驴吧?”
“抱歉,这评价我不认可。你们充其量只是投资方,不是业务部,凭什么断定我的项目是死路?”
“不是死路,是这个项目收益不足,老总……不批……”
“孔庆杉对吧?不批就撤资回去,我不稀罕。”
“孔总,这个项目周期太长了,而且利润很薄,从短期内看很难回本。还是把重心转移回长三角地区更妥当……”
“不行。”
“那这样,这个项目不取消,你移交给我们全程负责。现成的团队效率高,也免去你三天两头下乡奔波的辛苦……”
“多谢关心。我的强项就是搞业务,这点困难不算什么。”
“我要充实完善的下一阶段人员及步骤规划,都在补充协议里写得一清二楚。”
“你们要签就麻利点,没工具的话,我可以借。”
他把玩签字笔的无所谓态度令几个代表颇有愠怒,面面相觑片刻,一个负责人表示要去请示一下。
“请便。”
端起的咖啡杯边缘露出警惕扫视的小眼神,无聊地在作废的草稿纸上涂鸦火柴人,斜睨最后一位资方助理匆匆溜出现场带上了门。
笔记本屏幕播放着孔令麒的直拍画面,打了解他们是孔令杉的傀儡以来,态度就不如原先那么热情了,只保留基本的礼节交流。
“你们还偷拍他?”
“只是给你了解一下,他面对衣食父母的样子依旧这么嚣张。”
“就连天曜看中的都不过是盈利模式和市场占有率,别把一个顾头不顾腚的蠢货想得太厉害了。”
“你碍于恋情不好施威,那我还是得出手。儿子和事业不能全丢,哪边胜率高,我就保谁。”
程蔓阴沉着脸不再抱任何期望。
“孔先生,倘若他不是有您的一半血脉,您根本不可能干涉这么多年吧?”
“您一开始也是设置了常人定性思维的废柴富二代滤镜误导我,毕竟提到他难免会牵扯到您。”
“为了掩饰旧情债的持续发酵,您要么变相招安他回归统治,要么就彻底打压他永无出头之日。孔大少的历史标签,怕是也在您的心里烙成了默认的枷锁吧?”
“程蔓,且不说你这个顾问尚未签署过任何书面合同,论关系你仍然是个外人,无权参与孔家事务的对错。”
“我愿意选你发展为多比的CEO,是赏识你的才华,这个公司从小麒手上基本符合了条件才转交于你。”
“你不接受我不强求,但我还是那句话,破坏我布局的,都将输得很惨很惨。劝你不要与我为敌……”
“我知道,您的两个家庭都有成员踩过雷吃过苦,震慑力非同小可。”
“但恰恰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威胁我。玩忽职守与违法犯罪的事,都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我不认为孔令麒此次的项目有不当之举,相反我持鼓励态度。既然公司是他的,做主理所应当,盈亏自负。”
“关于他赋予我的未来,是每一个不管是否优秀的人都有独立思想、理想和做事方式的观点。人生不是只用来赚钱,有意义的事情更无价。”
孔庆杉黑框眼镜后的眸色愈发冰冷起来。
“很好,程小姐。事已至此,咱们再耗下去也是枉然。”
“我的世界里不留闲子,你在公司没有股份,不具备直接的谈判决定权。”
“所以单独通知你一下,我打算即日减资,不排除正式撤资……”
“多出来的资金流向方是谁?”
“暂且无可奉告。”
被晾在桌前的孔令麒无趣地弹奏空杯狂想曲,烦躁得不停瞅着腕上手环的时间,暗自吐槽这伙人怎么磨叽到如此“高”的效率。
盯住黑亮外壳后模糊的倒影,化成了百般嫌弃又转怒为喜的程蔓。
某个念头闪电一样劈中脑海,掀起汹涌绵延的澜山。
“身为顾问,怎么不允许她跟我同桌出席?”
俩人的工作关系早不仅限于一纸文书,界内人尽皆知,偏偏到这里就非要分开?
手机搜到相距数米的织女,疑惑为何不是在楼下等候的位置。
他顿感不妙,甩开椅子扑向大门。
牢牢锁死的关卡证实了担心的未知,幼年躲在角落目睹父母吵打的噩梦秒被激活。
“开门,放我出去!!”
单枪匹马的程蔓面临东藤压境的援兵丝毫不退让,正如无畏南疆戎机的穆霓凰,横枪立马于烽烟旗下,以一戍边,慑服蛀军。
“孔先生口口声声排挤我没有实权参政,又紧急调动主力队员前来救驾。依您的个人腕力,想必犯不着靠人海战术来撑场子吧?”
“那倒不会,这样的能耐上不得台面,我自有分寸。”
“程小姐既是多比的顾问,我们就谈谈应该和顾问有关的东西。”
“说说吧,多比在东藤的股份比例最低降至多少,你会去叫小麒同意?”
程蔓相当明白孔庆杉的话中有话,背后掌控了杜一鸣的绝大部分股份,会甘心拱手相让到手的肥肉?
他能借第一个东藤侧面控制多比,就极有可能筹备有第二乃至第三个。眼下最大的中标人,就是表面看起来已经出局的天曜。
同念拆分重组多比抢占最优资源蛋糕的饿虎,将来会不会狗咬狗为时过早,知道肉骨头熬的汤喷香就足够了,至于瓜分哪一亩三分地,那是刀叉与炉鼎的造化了。
回头再互相勾兑提纯,照样可以顺利夺回在多比的军阀势力,“分久必合”的迂回战术在圈里太寻常了。
“孔先生既要协商,难道不该通知CEO本人到场会面?”
“找他?他的数据敏锐性有长进吗?像这种意气用事的傻子,就只能通过最直接的手段来博弈。”
“我曾经表过态,希望他能赢得公平游戏的机会和平等对话的权利。暗箱操作的套路,统统拒绝。”
“当初谈过的条件还是可以兑现,你出任CEO的职位,我一步到位马上和你对接,省时省力。”
孔令麒迟迟不到位的异常情况无时不刻让她揪心,这只老狐狸觉察出嘴边食的油腥淡化后便原形毕露,依旧企图策反自己,霸占儿子的心血。
即使那个一点就炸的刺头会失态添乱,她仍不忘有他护在身边的安全感。
房间里猛然响起巨大的砸锁动静,现场所有人不由得虎躯一震。
“怎么回事,谁在破门?!”
个别胆小的女生纷纷后退,眉头紧蹙的孔庆杉迅速把质问的目光投向惊慌揣兜的助理。
使劲拧转的把手在持续输出的蛮力中瑟瑟发抖,地上不停洒落稀稀拉拉的碎屑。
差点没反应过来的程蔓下意识也避入远处,瞟了一眼满脸狐疑的知情者兼罪魁祸首,厌恶的进度条径直拖到了100%。
哐当一声,折腾够呛的门板踹开了,率先冲进来的居然是两个举着消防斧的保安。
“你们是干什么的?大白天无缘无故锁门,还聚集了这么多男男女女,把这当传销窝点了?”
哑口无言的代表们直往孔庆杉那边挤眼色求助,而一旁闪现的孔令麒,面无表情地示意他们让道收工,昂首挺胸快步迈到程蔓附近,伸手握稳她荧光跳跃的指头。
“来晚了,没事吧?”
她仰起的眼窝瞬间沸腾了,竭力抿嘴咽回哭腔,默默摇了摇头。
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傲视众多尬掘地缝的喽啰,他慢条斯理地揭秘了反转的真相。
“抱歉啊各位,我隔壁的门也不是很好开,还以为外面镇守了园区保镖呢,就按了一下室内的火灾报警器……”
“这里可都是多比的金主爸爸姑奶奶,万一有个好歹,给我安个绑架勒索的罪名,今后还怎么替大家鞍前马后效劳啊……”
铁青着脸的孔庆杉一时语塞,看不出来这小子脑回路不简单,居然会走这种路线脱身。
“好了,扯远了。东藤的财神爷们,这次的供品预告单已经发邮箱也打印呈贡了。要不合胃口,爱咋咋地,大不了小爷另拜活佛保佑就是……”
“走吧,该说的都说完了,别浪费时间了。”
“去哪?”
“玩去。”
踢散地板新冒的木碴,绅士风度地大臂一挥,为她疏通了一条踏风追云的星光大道扬长而去,剩下一群大眼瞪小眼的虾兵蟹将手足无措。
“孔总,我们该怎么办啊?”
瘫坐下来的孔庆杉摘掉眼镜,额角的冷汗染花了脑壳。
“失策了,没料到临场栽给了乙方……”
“要是程蔓就算了,可这是他……”
“立马去跟酒店聊妥赔偿,监控删除,把事做干净了……”
助理匆匆跑出去了,打量余下听遣的毛头,气焰霎时浇灭了一大片。
“全部版本的合同都带回东藤,不许留蛛丝马迹给别人。”
“先按兵不动,等我掂量清楚再反击……”
乘车返回的途中,两个经历战火涅槃的幸存者执手依偎互诉衷肠。
“我刚才这招咋样,帅不帅?”
“太帅,真出乎我意料!我都想不到能利用消防警报来求救……”
“忘记我是干啥的了?区区陋室几根线的段位,就想困住一个家居科技大佬?我还得到过密室逃脱的高人真传呢……”
缩在颈窝的她赞同颔首,十指相扣久久不舍松开。
“我高中的时候,有个男同学喜欢我……”
他的耳朵一下就支棱直溜了。
“往我这书桌里丢死□□,我爸知道了以后,拎着个□□,差点把人给炸了……”
“理解理解……你那派出所的同学不也说了,偷抄你作业本,撕完还挨文具盒砸了脑袋缝七针。典型遗传的暴脾气嘛……”
娇嗔地拱了他一屁股,她咀嚼半晌才点明重点。
“我想说的是,觉得你一瞬间很有我爸的气场,话不多说直接动手,简单粗暴但效果最好!”
“你希望看中的男人是一个永不言败、勇往直前的刺头,和今天的我匹配上没?”
脸颊收到她言简意赅的点赞,他捋顺衬垫鼻翼的幽香柔发感激涕零。
“其实我当时超级想撞门的,他一肚子阴谋诡计千变万化,耽误了救你我后悔都来不及……”
“不准撞,你的腰刚恢复,我还要听你弹琴的,手也金贵……”
“各类受伤的鲁莽行为一概三思而后行,听见没有?”
“放心,我长大了,我现在懂事了,这些道理我都懂……”
“也不好意思啊,这趟让你受惊了……”
“回家吃顿好的换换心情,等处理完公司的业务,有空我就约你。”
“一言为定。”
“不见不散。”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资企二营均聚敛锋芒,以逸待劳。
程蔓并没有停止对孔氏集团的全方位彻查,及时更新罪证库存,以待时刻征用。
孔大少的抖音直播这两天也安排了,安置房的新住户已经越来越多,镜头前的内容一天天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昔日造型单一的小楼周围装饰了民族元素,每家品味相似各异,乍一看只是翻新了腐朽陈旧的外观,实则粗犷淳朴的远古净土未受过多世俗沾染,稍加打磨的璞玉即可焕发碧环萤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