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碰到女人相关,唰地提起了精神。再无能的饭桶也天然地自带优越感,高高在上自诩为半神:十一二岁的小女娃,它们津津有味地品头论足,定性为“豆蔻少女”;二十来岁的青年女性它们苍蝇逐蜜,“婀娜多姿,体态风骚”;年纪大的女性“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笑一笑就是“花娇叶媚”,慌乱挣扎着推搡就是“欲拒还迎”,痛苦地流眼泪就是“楚楚可怜”,穿得严实“没情|趣”,穿得好看“骚|浪|贱”,长得普通,不具备美丽的就是“无盐劣鄙,不值入目”……
在此门道上,它们总有滔滔不尽的精深学问,可出一本大部头书,题目就叫作《论瓷器的多样性与使用指南》。
工作之余,丁南乡和乡绅的夫人交好,作女先生,教授闺阁里的小千金读书,换取乡绅老爷家罩着她。
对镜梳妆,贴花钿。
“大姐姐,你帮我瞧瞧,看这层粉涂得均匀么?好看么?……灵芳斋刚出的新品,凑近闻时,能嗅到股淡淡的栀子香,可招人喜欢了。”
胭脂水粉绘成奴隶主的黥刑,珠翠步摇构成精美的枷锁,裙摆绣鞋筑建华丽的囚笼,圈地为牢。
要文静优雅,要温柔体贴。
要端庄,要沉默无声。
茶话会,当地的士族太太小姐们聚在一起,闲话家常,互相交流经验,讨论怎么才能把脚缠得更小巧,攀比昂贵漂亮的绣鞋、首饰,炫耀儿子父兄的成就。
小千金在七岁时便已经早早地定了娃娃亲,她教了她几年,看着十四岁的少女,在本应该上初中的年纪盛装出嫁,联姻给了姓陈的另一户豪绅。
父母生怕女儿到了夫家受委屈,随嫁妆百亩良田,明珠两觳,珠宝载满两辆车马。
那男孩挺不错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时时侧着脸,悉心地倾听小女孩说话,有求必应,对待未婚妻很耐心,爱娇宠溺。
婚后不久,丁南乡带着礼物去拜访,单薄的少女挺着个大肚子,面庞浮肿透明,扶着后腰,困难地朝曾经的朋友走来。
“先生,”她唤她,轻柔地关心,“您还好么?我走后,爹娘还和以前一样照顾着你么?”
又劝慰说。
“不必把那些污言秽语往心里去,那些碎嘴子、泥腿子,他们其实没恶意,只是拿口花花当好玩而已,都是纯朴的好人。”
少女头胎生了个女儿,理所当然继续往下生,直到生出儿子,让夫家满意为止。
“你不要焦虑,放松些,”丁南乡攥着她的手安慰,“精神压力越小,越容易生出男孩。精神压力越大,越容易生出女孩。”生存环境的恶劣会迫使母体产生相应的倾向,犹如鳄鱼产在沙堆里自然孵化的卵,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空气温度的寒暖。
“嗯,嗯。”
女孩紧紧攥着她的手,像抓住深渊里的救命稻草,依赖信任,用力地点头。
第二胎仍是个闺女。
公公婆婆成天吵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丈夫也阴沉沉,偏房的姨太太们阴阳怪气,丫鬟小厮们窃窃议论。
继续生。
第三胎终于来了个带把儿的。
那段时期有逃犯流窜进了乡里,衙门里事忙,丁南乡只来得及抽空去看了一眼。印象深刻,细瘦的身躯挂着硕大的孕肚,细枝挂西瓜,脸色苍白得不正常。
后来就传来了消息:
难产,孩子成功保住,大人没了。
听接生的稳婆说,流了好多血,惨叫得瘆人,含着参片,下半宿慢慢直了。
丁南乡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医学进步的公元2000年后,孕妇生产犹是一只腿迈进鬼门关,更何况千年前的农耕封建皇朝,蒙昧落后,没灭菌,没止血钳,没有任何专业的仪器、医护人员、产|后|修|复。
十个女人怀孕,三个死在生产上,剩下七个落下终生的后遗症,妊|娠|纹、漏|尿、痔|疮、子|宫|脱|垂、腰椎坏死……甚至截|肢,瘫|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