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旁观者,还是已经将意识投射到了宁长姝身上。
恍惚间,她又来到了那间令她恐惧的地下室。
诡异的烛灯下,淮中林站在石阶高处,影子被拉得意外地长。他昂着脖子,广袖掩面,嘴角尽是揶揄的笑意:
“师尊,原神分离的感觉如何?”
沙冥跪在地上。
他清俊的脸上,时而是玩世不恭的散漫样,时而是沉闷冷峻的痛苦相,他的脸犹如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两幅面孔,不停转换。
如同那《镜花缘》中两面国的人。
淮中林俯视着他,一抹冷笑滑过:“还是要感谢您,送给我的‘器灵’一个绝佳的容器。”
“添足若有了您的躯体,能力必然放大好几倍。届时,即便我说它能够将整个修仙界拉入幻境,也将不再是一句空话。”
那逆天的法宝“添足”已经修得器灵,还妄图抢占沙冥的身体?
宁长姝抬起头,蓦然撞到了沙冥痛苦的眼神。
他面色发青,倔强地抵抗着器灵的侵袭,嘴里却憋着一口气,那唇形拼命在对她说:“走……”
快走。
宁长姝垂下眼。她手背上有一枚纹印,是千万个死门之中,唯一剩下的生门。
她修为极弱,淮中林根本没有防范她。此时,她只需要调起灵力,发动这枚纹印,便能成功逃脱。
可是沙冥呢?
他看起来已经落了下风,撑不到半刻,便要神魂溃散。而淮中林能够轻松得到他的身体,让“添足”鸠占鹊巢。
宁长姝决定赌一把。
她忽然咬破手指,左手画阵,右手掐了一个复杂的诀。这瞬间,血阵已成,地下室风起云涌,灵气激荡,犹如置身在碧波沧海之间。
一只庞大的凶兽从血阵中降临。
它羊身人面,头顶着两只巨大而锋利的弯角,满背青铜色绿鳞,四爪如虎。
淮中林一见之下,不由得脸色陡变:“凶兽饕鬄?”
这不可能。区区一个宁长姝,如风中残烛,灵力匮乏,怎么能够召唤上古凶兽?
除非……这只是一瞬的幻象,障眼的把戏而已。
然而,想明白的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凶兽霍然张嘴,将宁长姝、沙冥和魔婴灵鹿,一个不落地吞入肚中。
淮中林终于反应过来。只见他面色一凌,刹那间,无数飞剑从灵光中窜出,向着凶兽猛刺过去。
就在飞剑即将把凶兽开膛破肚之际,“嘭”地一声,眼前的凶兽在白雾中凭空消失,正如它无端端地凭空而来。
而它肚中的宁长姝、沙冥和灵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这里是一个未曾开化的秘境,黄沙漫天,四周荒芜,也不像其他秘境有什么异兽灵草。
大约是沙冥偶然间发现,又不知有何用途,便暂时将其收为己用。
他们摆脱了淮中林,却是从一个牢笼,来到了另一个牢笼。
宁长姝虽然能够利用纹印打开秘境入口,却没有能力再出去。而沙冥,他被添足夺舍,自己都生死未知,更遑论帮助她逃脱。
幸而她还能够救下未未。
她在此杀掉了未成气候的魔婴,这吸食灵鹿血液的寄生婴,瞬间毙命。
做完这些,她本想带着未未在此寻找出路,参透逃出去的办法。却不想那实力壮大的法宝添足,忽然将她的神识拉入一个个奇怪的幻境。
起初幻境里只有她一个人。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地人越来越多,有世家修士、散修,亦有大量凡人。
甚至有时候,她怀疑添足将整座城的人都拉了进来,还在幻境里建起一模一样的城池楼宇。
她也尝试在幻境里寻找未未,可惜走遍了大江南北,都没有发现未未的灵识。
也不知是不是添足故意与她开玩笑,她没寻到未未,反而找到了那理应死去的魔婴。
令她困惑的是,这魔婴离开了灵鹿,依旧没有任何魔气,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圣洁的灵童。
他虽然没有多少灵智,但本性使然,能够操纵大群蝗虫。这些蝗虫的行为模式与魔物无异,吃人作祟,横行霸道。
奇怪的是,它们身上也没有任何魔气。
她本想一剑了结了魔婴,让他无论在幻境内还是幻境外,都不再有生存的机会。
可是……那婴孩犹如一只洁白绵柔的云朵,香香软软,煞是可爱。乌亮的黑眼睛,花瓣般橙红的小嘴,白皙如瓷的肌肤,“咿咿呀呀”说着听不懂的言语。
她不禁想起了她的璃儿。
生下来孩子之后,她便因为调查到地下室,被淮中林算计了,从此浑浑噩噩,一次也没有好好抱过她的璃儿。
朦胧的记忆里,他也是这般可爱,很少会大声啼哭,多数时候都在对着她“咿咿呀呀”。再大一点,他就会跑会跳了,也会怯生生地喊她“娘亲”。
可惜,她已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疯妇”,从来都是恶言相向。
宁长姝下不去手。特别是面对那双黑葡萄一般亮的大眼睛。
有时候她在想,这婴儿已经不是那可怖又诡异的复眼了,是否已经脱离了魔道,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呢。
再后来,随着幻境愈发成熟,添足也开始玩起了花样。每一次来到不同的幻境,都会有一波又一波的人前来攻击宁长姝。
经历了好几轮幻境,她才逐渐明白,原来她被添足设定成了这里的邪恶主宰。
只有杀了她,那些人才能获救,从幻境里出去。
正好呢,她也不想死。
她的善良和温柔,早在御灵门覆灭的那一刻,就全都消亡了。
为了活下去,她开始利用魔婴,利用那些蝗虫,在幻境里大杀四方。名门正派算个屁,只要能活下去,她可以闭着眼屠城。
自此,她在这里困了二十年,辗转各种不同的幻境,再也没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