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上柳梢时,叶世忠才回府。
叶和凝和许琼花守在一桌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饭菜边,见他回来了,急忙拉他坐下。
“爹,宫中情况如何?王玠大将军他当真……”
闻言,神色疲惫的叶世忠一个眼刀,止住了着急说话的叶和凝;然后,挥手屏退了其他下人。
“斩立决。后天就要处斩。”
叶世忠绷着脸,看着眼前的一桌菜。
一整日都没吃饭,想举箸,却根本没胃口。
昨夜,他先是收到宫中线人的消息,说纪钦明突然进宫。
那时,叶世忠就感到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接到了王玠清君侧的消息。
闻言,许琼花和叶和凝对视了一眼,彼此眼神中尽是惊讶。
这就意味着,明晚是唯一去办兰因公主交代之事的机会了。
“好了,先吃饭。”
叶世忠抚了抚神色紧张的许琼花的手。
当年叶世忠二十五岁,是最年轻的翰林院编修,风光无量。
钟焱登基不过四年,根基尚浅,根本无法与首辅方桧抗衡。
因此,钟焱很重视培养自己的势力。
叶世忠就是他的重点培养对象。
为了更好地掌握地方情况,钟焱在永昌四年将叶世忠调去重要之地做了知府。
谁料,赴任途中乘船时,竟遭到方桧暗中埋伏的匪徒袭击。
叶世忠和许琼花的第一个儿子也因此而死。
尸身卷入滔滔江水之中,不见踪影。
最后,虽然叶世忠成功辅佐钟焱处死了方桧,可他与许琼花却留下了一生的痛楚。
——他们只有三岁的儿子。
自此,许琼花只要听闻政事,就一定会做噩梦。
一定会在午夜梦回时,重返那条船上。
滔滔汩汩的江水,如无穷无尽的哀思般倾倒一身,醒来两颊犹湿。
聊着其他琐事吃完了饭,叶和凝追着叶世忠进了书房。
“爹爹,此事当真?王玠将军真的要被斩首吗?他劳苦功高,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他怎么可能会造反呢?”
叶和凝仍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原本几天前,他还计划着偷偷去找王玠将军。
王玠将军是盛朝百姓人人称道的大英雄,他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如果他要造反,怎么可能这样贸然回来呢?
难道不是应该带着和自己相处多年、死生契阔的部将兵马一起回来吗?
叶世忠看着虽然生得十分俊美,却尽把脑子用在了斗鸡走狗、耍嘴皮子上的叶和凝,叹了口气。
他这个儿子,骂起人来,脑子是转得飞快。
但是,在这些人情冷暖、纵横捭阖之事上,真是有点傻得冒泡了。
“凝儿,你觉得,对一个将军来说,如果百姓爱戴他、部将拥护他、皇后还是他的亲姐妹,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世忠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问道。
他原先觉得叶和凝不必发愁,什么路自己都会铺好。
可现在忽然发现,自己毕竟不是年轻时那副算无遗策、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这当然不是什么谋反。
问题是,皇帝硬要给王玠安上这个罪名。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难以回旋的指控。
他难道要找人去上书,替王玠伸冤,说王玠没有造反吗?
不仅没什么用,还可能惹得自己一声腥,甚至顺带丢了小命。
王玠虽然是他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但却不是唯一一枚。
哪怕王玠死了,边疆也有他叶世忠的心腹。
如今,利戎的新王已经掌控了大权,开始养精蓄锐。
就算王玠死了,很快也会有下一个王玠。
况且,王玠一向刚强耿介,叶世忠也不是很喜欢同他打交道。
过刚易折,他太不好控制了。
死了,就死了吧。
叶和凝想了想,恍然大悟。
但马上又皱着眉,生出新的疑问:
“您是说,大将军这么好,圣上会忌惮他。可是,如果此事早有预谋,您怎么会不知晓呢?”
闻言,叶世忠倒有点欣慰,觉得儿子也不是那么不开窍。
是的。真正比较严重的问题是,此事他叶世忠竟一无所知。
虽然外人看来,他与纪钦明似乎整天对着干,水火不容。
然而,纪钦明其实也不过是他诸多门生中的一位。
是他提携出来的一个工具。
一个演戏给钟焱看的工具。
一个让钟焱觉得,朝中势力得到了制衡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