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糟践谁呢。
她随即又补上一句:“再说了,哪怕我当真对萧氏江山有所图谋,也不屑与任何人联手,凭我一人,足矣。”
萧云旗听罢,不觉一愣。
惊诧,憎恶,蔑然,愤怒。
这些在他的脸上都没有浮现。
他只是微微挑了下眉,便甩开她的手,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
如同魏晋狂士,放浪形骸,疯癫魔怔。
却又掺杂着赤龘裸裸的讥讽,好似根本没把她和她的狂言妄语放在眼里。
最后,却见他再次抓起明仪的手,然后缓缓蹲下来,用她冰凉纤细的指尖,将她的血抹在了他的唇上。
“你比从前有意思多了。”
薄唇染血,他的眼神逐渐炽烈。
一时间,竟不知是明仪烧了他,还是他的眼底本就有着同样疯魔狂烈的火。
*
回忆至此,明仪心口莫名发烫,闷得她几欲憋不住气,干脆便哗啦啦从水中浮了上来,大口大口地吐息纳气。
直到心气逐渐趋于平静,方才仰身靠向这海棠池以二十四块墨玉砌成的池壁暂歇。
由于云阳王府于长安未兴宅邸,是以自那夜后,明仪便被萧云旗派人送到了这骊山脚下的华清宫暂居,又特赐这海棠汤泉供她日常沐浴洁身。
说起来,此汤泉本是当年玄宗专门赏赐爱宠杨妃一人独用,华清宫亦为他二人流连缱绻之所,最为人所津津乐道。
后逢安贼造反,山河破碎,杨妃却被视为祸君误国的罪魁祸首,芳魂永逝马嵬驿,连带着与她相关的一切都成了大梁的禁忌。
以至于大乱平定后,几代·君王都不敢复开华清宫。
直至萧云旗登基,他一向百无禁忌,国丧未过便带着人往骊山秋狝,寻欢作乐,夜来累极,更是不顾群臣反对,命人开了华清宫就住了进去。
如今,更是把里头最负盛名也最具骂名的海棠池,随随便便就赐给了明仪。
朝臣为此一再上谏劝阻,尤其是崔氏那班外戚老臣,自萧觉身死,身为杀人凶手的明仪却被藏入华清宫,他们便一直愤愤不平,对萧云旗命人草拟的判定萧觉三十二条罪状的诏书概不承认,故意将文书压在门下省不审不发,想以此倒逼萧云旗给他们一个交代。
谁知,却等来的却是萧云旗下一道要立明仪为后的草诏。
朝中顿时炸开了锅。
虽然明仪并不知他最终是以何等手段弹压住了他们,但至少结果却比她预想得还要完美,不仅敲定了她的后位,还让崔家那位儒名满天下的家主崔肃亲自执笔,为她草拟册文,撰写贺表。
并且随着吉期将近,她住的飞霞殿也愈渐被各家各户送来的贺礼占满,这些人平日里有萧云旗拦着,见不着她的人,便只能在这些锦绣玩物上下功夫、动脑筋。
尤其是从前那几家看不上她来自边蛮,总帮着苏家女明里暗里欺辱她的门户,此时此刻,不知是心虚还是太会见风使舵,巴巴地送来了不少又贵又稀有的好东西,让人看着好生讽刺。
不过这些小角色的微末伎俩她本就不甚在意,为今之计,哪怕是朝中势力最大的清河崔氏、蓝田苏氏以及京畿韦氏三家加起来,也只有一个人,能在她的心里惊起几分波澜。
——那是当夜萧觉临死也在不停攀咬的,苏家少主苏月钦。
此人乃是崔太后的外甥,自少时起,便因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赋为人熟知,后来再大些又于智计文章上大放异彩,名动一时。
加之模样生得俊逸清雅,如松月鹤梅,十六岁时还得了个长安第一俊才的美名。
等到陪着萧觉从凉州回到京城后,更是一举高中,成了玄宗之乱后历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从此在朝中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年纪轻轻便已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同卿相,无人不为之叹服。
要知道之前若非逢上他带着他妹子和新得的小外甥回乡祭祖不在都中,不然但凡他在朝一日,只怕就算是萧云旗,也不能轻易压制住底下的这帮臣子,力排众议立她为后。
且这人从小与萧觉一起长大,是他座下第一谋士。
想当初,也正是因为有他和明仪这一文一武,一内一外的两大护法保驾护航,才叫当时远在边塞再难还朝的萧觉名声大噪,让原本都要放弃他的崔氏对他重燃希望,以先帝病重为由,生生将他从荒蛮缭乱的凉州拉了出来。
然而不巧的是,打从在凉州相识起,他和明仪便话不投机,一个看不顺眼一个的,时常吵得不可开交。
为此,多年来萧觉夹在中间没少为他二人说和。
但也正因如此,明仪才会对此人多有忌惮。
他们自少时便相识相熟,对彼此的脾性和手段都太过熟稔,而今掐指一算,即便萧云旗有意派人暗中阻碍,以他的智谋机变,也差不多该赶回来了。
想起他那张久违的清冷面孔,明仪的心里便不由生寒。
倒也不是她怕他,实是虽从小吵到大,她从前却仍旧将他视作至交好友。
只是后来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复杂的恩怨情仇,以至于前世到她死,他们都还在互相憎恨。
不过,就算如今重活了一世,明仪也没打算原谅他。
她暗自思忖着前事,不觉便感到一阵身心俱疲,于是又顺着湿漉漉的池壁滑进了水中。
温暖的泉水将她整个人重新淹没,隔绝她的耳目,让她再次享受到了最极致的清宁。
她正放松着,不曾想就在这时,她的左臂却忽觉一紧,一只手从她头顶伸下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