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考我?”昝淮挑眉。
左镯点了点头。
刚刚和昝淮在展览游览时她就注意到,昝淮对摄影和艺术界的认知比常人高出许多,或许这和他同时管理旗下美术馆的生意有关。
所以她故意设下这个小考题。
果然昝淮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Magum,是一种大桶香槟酒,”昝淮款款道来,“以前战地记者都爱喝这种酒来庆祝自己生还。早期的马格南摄影社,是有名的战地记者摄影社,后来逐渐扩展到商业摄影。”
“不错,有做功课。”左镯淡淡地笑了,但那笑意却未至眼底,“我当时为了成为马格南摄影社的一员,参与了大量的新闻纪实摄影。战争,饥荒,贫穷,暴力,以及死亡,无论多么残酷,恐惧和恶心,你都要克服人的本能,优先用你手里的相机,记录下一切。”
昝淮似乎没预料到她的回答,毕竟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小少爷,又如何能想象那些战火纷飞,可能见不到明日的日子呢。
“你曾经经历过最难以忘怀的经历是什么?”
左镯闻言轻笑了一声,突然她站了起来,对昝淮勾了勾手。
“跟我来。”
她走在前面,领着昝淮走到之前他们匆匆走过一张相片前。
照片里,是一个破旧的头盔,上面有个像是弹痕的窟窿。那头盔下,是蜿蜒的血迹。
这张照片的画面呈现一种诡异的美感,那头盔像是一艘小船,在血河上飘摇。
“这是?”昝淮不解。
左镯突然伸手,一手捏住昝淮的下颌,另一手比作手枪状,顶在他的喉结处。
“你知道吗,只要这样,扣下扳机,你就会血流不止,因气管阻塞而抽搐而亡。”
她的语气冷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报告。
“我曾经在西非驻扎过几年。那些曾经申请优先兵役的老人,本想着打几年战,就能换得年轻一代和平健康的生活,换来和平。”
左镯自嘲地笑了一声。
“很伟大对吗?只是他们没想过,战争会蚕食人性,会滋生最肮脏的情绪。当这些士兵发现这战事遥遥无期,而那些在后方的人每日歌舞升平。便开始质问:为什么不是我?”
“那一天,他们抓住我,说我是敌方的间谍,是派来的人肉炸弹。就像刚才那样,用枪抵着我的脑袋。直到他们看到我手里的相机,才慢慢相信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摄影师。”
“他们说了什么?”
“就是刚才的那些话,”左镯耸了耸肩,“他们向我控诉着战争的残酷,控诉那些发动战争的人,甚至控诉那些他们曾经一度要保护的人。”
“那你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左镯笑着伸出手比作手枪状,对着昝淮的额间就是一枪。
“狙击手一枪爆头,他们被定性为逃兵、叛军,而我成了被解救的人质。”她指向那张照片,“也让我一举成名。”
如果稍微做过调查,便能查到左镯在新闻纪实摄影圈内异军突起的,就是那“叛军绑架事件亲历人”的身份。
不过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各大新闻媒体却没有着墨太多,只有左镯自己知道。
“怎么样,是不是后悔把美术馆借给我这样一个阴郁乖僻的摄影师了?”左镯侧过头,对他开起玩笑。
昝淮看着她,上前了一步。
左镯记得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人与人之间的物理距离,代表着他们的关系。
有些距离,是陌生人。
有些距离,是朋友。
还有些距离,是……
昝淮的声音像是落在她的头顶。
“不,你做的很好。”
左镯听了蓦地收起了所有的笑容,愣愣地看着他。
风暴洋馆外的水纹在阳光的投射下,波光粼粼。水纹在昝淮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如同站在海里的少年,如同汪洋中的礁石,凝望着自己,将一切都包容。
“我从未想过,你的首场特展办在风暴洋以外的地方。”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我相信你。”
左镯突觉心下漏了一拍。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响动,只见大门被从外面拉开,门卫和一个梳着油头的青年走了进来。
“昝总,久等了。”那个梳着油头的青年朝昝淮躬身致歉,“美术馆的电力和门锁故障我已经上报给相关部门了,我会紧盯之后的维修计划。”
昝淮颔首:“知道了。”
他转过身,对左镯问道:“你要去哪?我送你?”声音温柔得近乎蛊惑。
左镯忙摆了摆手:“不了,我是骑车来的。而且我还有约,你先忙,下次再见!”
她一长串话说得像连珠炮,不等昝淮回应,她已飞快地跨上单车,消失在馆外的阳光里。
昝淮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忙逃窜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看了眼腕表,对身旁的助理说:“做得不错,只是下次可以再迟一点进来。”
助理再次确认了一下微信里的内容,一共两条。一条是让他启动风暴洋美术馆的紧急上锁系统,而另一条是让他在一个小时后再解除。他明明掐着点把这一切办得妥帖,怎么还不满意?
虽然内心腹诽但无法显在明面上,助理只能应下。
“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再待一会。”昝淮吩咐道。
待众人离开后,偌大的美术馆只剩他一人。
他又走回了展馆内,驻足在方才的巨幅画像前。照片里的少年举着相机,兴致勃勃地准备按下快门。
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锁屏壁纸赫然是一张照片:一个穿着白衬衣的长发女子,正专注地举着相机拍摄。
和这张少年的照片,如同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