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意识到,缃儿对夏舜卿的感情与她对夏尧臣的情意也许并无二致。她心里那一直以来对缃儿高高在上的指责,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如果缃儿是出于对夏舜卿的真心爱慕才约夏舜卿赏月,那她不得不承认,虽然此举离经叛道,但其勇气令人钦羡。
终于,她松开了手,将铁签递给缃儿,说道:“你若想留下便留吧,横竖我决定不了你的去向。不过只要我还在,你就别想打这个位子的主意。”
缃儿转悲为喜,拭了拭眼角道:“那我就当青梅姐姐答应我了。”
青梅翻过身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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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清吏司郎中姜琼认为夏舜卿说服郑美山的机会渺茫,但他还是允诺一旦郑美山愿意翻供,他会促成重审汪伯幸被杀一案。
当夏舜卿正要带着姜琼的话去求见郑美山时,竟收到了郑美山要去边疆参军的消息。
今冬的雪来得比以往早了许多,天气很可能比往年要严寒。若草原上降下白灾,胡人为生计南下劫掠便在所难免。为加强守备,北境各卫所均发布了募兵令。
夏舜卿追到城外的长亭,只见一辆绣帐锦帘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还有一匹骏马拴在嶙峋的松树干上。
夏舜卿欣喜下车,快步迈上台阶,开门见山道:“夫人安好,舜卿有几句话想与美山兄说。”
徐夫人点点头,郑美山便走出亭外问道:“是你哥让你来的吗?”
夏舜卿愣了一下,这才说道:“不是。不过他本想来的……”
“不必说了,我知道他的。”郑美山笑了一下,“你是为王玄的事来的吧?”
虽然郑美山心里清楚夏尧臣不会来送他,但听到夏舜卿的回答,心里还是有一些失落。
夏舜卿见他虽然笑着,却没有多少欢喜,疑是心有遗憾,便问道:“清吏司郎中姜大人会重启案子,美山兄只需更正供词即可将王玄绳之以法,为何却在此时远赴边疆呢?”
郑美山的脸上有了一丝喜色,但很快被愁容盖住。他说:“如此甚好。只不过我无法更正我的供词了。”
“为何?”夏舜卿追问。
郑美山苦笑了一下:“我翁翁不会同意的。离了翁翁和我爹,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望向旁边的官道,由三合土夯成的路平坦而宽阔,不常被车轮压到的地方长着矮矮的青草,连绵成长长的线伸向远方,仿佛连接着未来的希望。
他拿出一张签字画押了的证词递给夏舜卿,说道:“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只是现在没有用处了。你若是想留着,就拿走吧。”
失望的情绪涌上夏舜卿的心头。他没有接话,看了那证词许久后才将东西收了。
郑美山看到夏舜卿的手,想到夏舜卿被冤一事,问道:“手上的伤好了吗?”
“好了。”夏舜卿说。
郑美山又问道:“你素来讲究顺其自然,什么都不爱管,跟你哥完全相反。却没想到,如今对我仍抱有希望的是你。你为什么对王玄的事情这么上心呢?”
夏舜卿被问住了。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反常。
他一直认为,只有庸碌之人才会时时操心奔波。无为而治,才是大智慧。如今他所做的,与他平日信奉的南辕北辙。
他心中的热情一下子消散了许多,留出的空间渐渐被困惑填满。
见他不语,郑美山又问:“是为了给你的手一个公道么?”
这话有些玩笑的成分,夏舜卿只好礼貌地笑了笑。
但“公道”二字却在夏舜卿的心上扎了一下。他居然有需要为自己讨公道的一天。
郑美山向徐夫人与夏舜卿告了辞,他翻身上马,夹了下马肚子,马儿载着他向前走去。
这匹白马是几年前徐夫人送给他的礼物。他翁翁和爹爹更希望他考取功名,只有他的母亲徐夫人愿意依着他的喜好送他这样的礼物。
他转头再一次向徐夫人行礼告别,却见徐夫人看向别的方向。
他也朝那个方向望去,倏的,他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