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苏州府衙任职的人当中,夏舜卿只与张向阳熟识。并且在夏舜卿看来此人性格耿介,十分靠得住,因此他一早便决定到地方后首先拜会此人再做其他打算。
夏舜卿讲完,马车里又陷入了沉默。
长时间的面面相觑难免会让人有些不自在。由于夏舜卿对苏州情形了解极少,缃儿便借回忆往事为他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她小心翼翼地把一些她从爷那里收到的重要信息夹在话里讲给夏舜卿,不使夏舜卿察觉。
气氛中的尴尬拘束在细碎的言语中渐渐溶解。
缃儿很久没有这么自由过了。以前她所在的环境,她不谦卑。如今那些约束着她的人和事都很遥远,她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广阔的的天地,身边唯一的那个人——夏舜卿——以完全平等的态度对待她。
而对于夏舜卿而言,也同样少了很多束缚。尽管他很看轻地位这个东西,但却依然不免被它困扰。因为地位差异,他不得不与缃儿保持距离,以避免缃儿为舆论所害。
这样平和而美好的氛围,把他们的心拉进了。
夏舜卿很想吹一曲《梅香》,便随口问道:“缃儿,你带笛子了吗?”
缃儿愣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上一次夏舜卿问笛子的事。那次夏舜卿问的是她的心意,而她带着伪装落荒而逃。
这一次我不会再逃走了,缃儿心想。
她从座位底下拿出自己带来的包裹,放在腿上解开,于是一个笛子便出现在夏舜卿的眼前。
夏舜卿开心地拿过来,旋即愣住了。
这是他送给缃儿的那个笛子。
写词那天的事情忽然在他的脑海中翻涌,原本恍如隔世的记忆在瞬息之间又变得无比清晰。
他本想当作那天什么也没发生过,但似乎没有那么容易。
只是有了一次前车之鉴之后,他这次不敢再问缃儿什么,他害怕缃儿再一次逃走。
他忐忑地看了缃儿一眼,随后立马看向窗外。
缃儿看到了他躲闪的眼神,于是说道:“公子送我的这个笛子在吹徵音时有些瑕疵,不太适合《梅香》,不如吹《采莲》吧。”
夏舜卿听了心里有些酸,道:“这首还是世子更擅长。”
缃儿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是啊。世子的笛子吹得那么好,可他从未想过教我。”
随后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坡地上仅存的少许积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亮夺目,春天在积雪之下仿佛马上就要破土而出。她鼓起勇气又说道:“如果不是公子您,我现在都还不会吹笛子呢。上次公子问我为什么把这笛子留着,我的意思是,我留着这个笛子,是因为我一直感念公子的好。公子您就像那朝阳一样,旁人是替代不了的。”
“哦……”突如其来的褒奖让夏舜卿的嘴巴都笨了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情飞扬,尽管使劲抿着嘴,还是忍不住要笑。
这时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随即停在原地晃动不走了,看来是又一次陷入了泥坑。
夏舜卿只得结束聊天下去推车,但这次推了几次推不上去,反倒车身被越推越歪。
不巧的是,后边跟上来另一驾马车。由于夏舜卿的车打横在道路中央,那车挤不上去,只好停下了。
那是一辆轻巧且经过精心装饰的车。车顶罩着凤穿牡丹图案的织金幕布,四角悬着铜貔貅坠儿,车身涂着乌黑油亮的大漆,又沿着门框窗框画了精美的卷草纹。
夏舜卿正想道声抱歉,却听得那个车夫骂道:“什么贱种,狗都晓得不挡道呢!”
夏舜卿见他穿着苏州绢直裰,头上撇着莲瓣金簪,比一般车夫阔气得多。
但凡有点脾气的人被这般辱骂都得急眼,但夏舜卿认为不值得与这样的人计较,便没吭声只管自己推车。
见夏舜卿又推了几回还是没有成功,那个车夫不耐烦了,拿着马鞭从车上跳下,狠狠地抽了一下夏舜卿的马。
马儿吃痛嘶鸣起来,急促地蹬了几步。马车剧烈地晃动着,但还是没有出坑。
那车夫见状又狠狠地抽了几下,马儿开始变得狂躁,拉扯着车子产生激烈的碰撞。但马鞭抽得再用力,也不能替马儿用力,车轮始终还在坑里出不来。
夏舜卿看不过去,一把抓住车夫的马鞭,严正说道:“够了。阁下若真的着急赶路,不如下来两个人帮忙推一下吧。”
夏舜卿看了一眼后边,那个华贵的车子帘栊紧闭,车里十分安静。
车夫觑了他一眼,使劲将马鞭从夏舜卿的手里挣开了。车夫又要挥鞭去打时,后车的车帘终于被掀开了。
夏舜卿看见了一个少年的面孔。少年脸色微黑,身着一件云肩通袖膝襕蟒纹道袍,头戴薄纱大帽,打扮得和马车的装饰一样华丽。